德國科隆的清晨微微漏著天光，一則震撼政壇的消息即將傳開。
一份厚達千頁的審查報告，躺在聯邦憲法保衛局（BfV）的會議桌上，詳述著德國議會最大反對黨 ──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縮寫 AfD）的所作所為。近日，憲保局做出歷史性的決定：正式將 AfD 列為「明確極右翼」名單。
面對德國戰後，首次有聯邦國會第二大黨被貼上這樣的標籤，引發舉國甚至世界譁然。
消息曝光後，憲保局窗外的陽光好像變得更加刺眼，彷彿也在訴說著民主防線緊繃的現實。
憑什麼把 AfD 列為極右翼名單？
聯邦憲法保衛局此次將矛頭對準 AfD，絕非無的放矢。該局在聲明中堅定表示：AfD 的核心意識形態，即該黨主導的「基於種族血統的民族概念」，與德國基本法所奠立的自由民主基本秩序並不相容。
憲保局指出，AfD 主張以種族和血統來定義「人民（Volk）」的概念，這種種族／血統民族主義，排斥具有移民背景的德國公民、貶低社會上的特定族群，嚴重侵害了憲法保障的人性尊嚴。
簡單來說，AfD 推廣在理念上區分「真德國人」與「他者」的做法，已動搖民主社會最根本的平等參與。 而一份歷時 3 年完成、超過 1,100 頁的專家報告也列舉了大量具體事證，其中包括：AfD 黨魁韋德爾（Alice Weidel）曾在 2023 年的訪談中，公然將德國境內的持刀犯罪歸咎於「非洲和中東的暴力文化」，也就是將社會治安問題推給特定種族。
報告也揭露，AfD 高層人物經常在公開演說和網路貼文中，散播極右翼陰謀論，聲稱德國正遭遇所謂「人口大替換」，甚至不避諱直接使用納粹時代的詞彙如「種族重組（Umvolkung）」，指控現任政府透過移民政策「篡改德國民族」。
憲保局強調，這類充滿種族主義色彩的語言，帶有強烈的法西斯色彩，且非少數地方黨部的偏差行為，而是整個 AfD 的核心意識形態。
對此，德國聯邦內政部長南希・費瑟（Nancy Faeser）在接受媒體詢問時表示，BfV 的調查結論乃小心求證得出，過程並未受到政治干預。
其它主要政黨也陸續表態支持憲保局的決定，像是德國社民黨聯邦副主席塞爾皮爾・米迪亞特利（Serpil Midyatli）表示：「現在我們已經心裡有數了：他們確實是極右分子。」不過她也強調：「下一步該做的，是用謹慎、穩健、沒有漏洞的方式，準備好後續法律程序。」
確實，德國憲法第 21 條固然允許解散危害自由民主基本秩序的政黨，但基於納粹獨裁的陰影，德國對於政黨違憲的認定一直極為謹慎。正因如此，BfV 此次動用大量證據，就是想把 AfD 違反憲法的事實，充分展現在大眾與司法機關面前。
被列「明確極右翼」後有何影響？
AfD 一旦被正式列為極右翼名單，隨之而來的是影響深遠的法律後果。
即刻生效的，是情報監控的升級。根據德國規定，當某政黨被認定為極端主義團體後，國家安全部門就能採取全面的監控行動，像是安插線人滲透、監聽該黨通訊、蒐集影音資料等。
除了強化監控之外，該黨後續可能還會面臨「被解散」的的命運。這邊要特別強調，BfV 的認定並不等於能立刻解散 AfD，這要交給德國大法官來確認；但這樣的發展，確實為後續的司法程序鋪平了道路。
換句話說，依照德國法律，某一政黨必須經由聯邦憲法法院判定違憲方可解散，且通常須由聯邦政府或國會向法院聲請。例如，德國就曾嘗試解散「極右翼」的德國國家民主黨（NPD），不過卻因「該黨影響力有限」而被法院駁回。
正因如此，現任總理奧拉夫・蕭茲（Olaf Scholz）也對是否聲請 AfD 的解散裁判持審慎態度。他表示，儘管支持憲保局等單位的評估，尚不應倉促行事，因此是否啟動政黨解散程序，仍會謹慎考量。畢竟，一旦走上解散政黨這條路，不只是場艱鉅的法律和政治硬仗，更將撕裂當今已高度對立的德國社會。
面對此一衝擊，AfD 雙主席愛麗絲・韋德爾與蒂諾・克魯帕拉（Tino Chrupalla）發表聯合聲明，譴責這是「對德國民主的沉重一擊」，聲稱政府是刻意操弄，在執政聯盟易主之際打壓該黨聲勢。該黨已立即向科隆行政法院提出訴訟和凍結名單的請求，試圖推翻 BfV 的認定。
特別的是，此事不只動搖德國，更在國際引發不同觀點的爭議。如美國副總統范斯就批評：AfD 是德國最受歡迎的政黨，但官僚們現正試圖摧毀這一點。馬斯克也在自家 X 上表示：禁止德國最受歡迎的中間派政黨，將是對民主的極端攻擊。
面對質疑，德國外交部強調，相關決定是在「徹底和獨立的調查」後做出，且這是針對政治極端主義設置的防範措施，更是出於對納粹過去的反省與承擔。
在這場圍繞著 AfD 的博弈中，民主防衛與政治自由的界線，已成為德國社會辯論的核心命題。看回台灣，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也有相同的顧慮。
台灣統促黨，也將面臨違憲解散的衝擊
當德國為極右政黨的發展敲響警鐘，9 千多公里外的台灣，一場民主防衛戰也悄然展開。
2025 年年初，台灣內政部對備受爭議的中華統一促進黨（簡稱統促黨）祭出重拳：內政部政黨審議會決議通過，將依《憲法增修條文》及《政黨法》，向司法院大法官聲請宣告統促黨「違憲解散」。
這是台灣史上首例由主管機關提請解散政黨的案件，一時之間，全台關注。
根據新聞稿，內政部之所以祭出如此嚴厲行動，與該黨長年行徑相關。首先，統促黨被指與黑幫勢力勾結密切。調查發現，統促黨許多主要幹部成員同時也是黑社會份子，政黨幹部與幫派人馬高度重疊。
同時，統促黨成員也涉及大量暴力與其他違法事件。根據內政部發布的資料，過去數年，統促黨黨員涉入的刑事案件廣泛，犯罪型態遍及殺人、強盜、跨國人口販運、傷害、聚眾鬥毆、恐嚇取財與妨害公務等各類暴力罪行，人次高達 134 人之多。
再者，統促黨被指與境外勢力（主要是中國）密切互動，危害國家安全。內政部調查發現，統促黨長期以政黨為掩護，實則充當北京當局在台發展組織的代理人。
如官方資料與公視報導，統促黨幹部涉嫌接受中國新台幣 7,400 萬元資金，試圖影響台灣 2024 年的總統大選。該名幹部更按照中國國台辦的指示，在各大網路平台和廣播頻道上宣揚解放軍軍威，更勸降國軍於兩岸戰爭時放棄抵抗。此案已遭檢方依《反滲透法》起訴，成為統促黨被認定「接受中資、介入台灣選舉」的關鍵。
種種跡象顯示，統促黨的政治行動已超出了言論自由的範疇，上升到配合外國勢力侵害台灣國家安全與選舉公平的程度。於是，內政部最終認定，統促黨的行為已嚴重危害我國憲政秩序，決議聲請統促黨「違憲解散」，並交由憲法法庭審理。
藍白主導下的司法停滯與解散僵局
台灣立法院現場。圖／jamesonwu1972@Shutterstock
儘管，內政部早已著手聲請解散統促黨，但案件卻在政治現實中遇到波折。
根據《憲法訴訟法》的設計，政黨違憲解散，須由憲法法庭審理，並經大法官現有總額三分之二以上同意，方可宣告。
然而，2024 年起，台灣國會出現「藍白」（國民黨與民眾黨）共治立法院的局面，除協力修改《憲法訴訟法》，提高大法官的開會門檻（不得低於 10 人），更對賴清德總統提名的大法官人選行使否決，導致原本早該交替的新任大法官遲遲無法上任，讓憲法法庭陷入停擺。
如此，也讓內政部暫時無法正式送交政黨解散的聲請案。內政部部長劉世芳解釋，只要憲法法庭啟動，內政部就會盡快送案，也會請熟悉憲法的學者、專家或律師幫忙。她也補充，「有些事情卡在立法院，就是憲訴法部分」，所以還無法確定何時會送憲法法庭。
結語
面對極端政黨，不管在德國或台灣，我們該怎麼看呢？這其實都圍繞著一個關鍵概念：民主不是不設防的善良，而是一種有界線的堅毅。
當有些勢力以自由之名、行破壞之實，國家就有責任出聲，畫出不能退讓的底線。基於既有的規定，德國透過情報與司法防線來處理，台灣也將啟動憲法審查機制 ──這些舉動都是表達：守護憲政，不只是政府的事，也是我們基於法治的共同選擇。
然而，當我們說要捍衛民主，有時候意味著必須挺身而出，畫出清楚的底線；同時，我們也不能忘記對程序正義的珍惜。
就像德國總理蕭茲說的，面對極端政黨的挑戰，不能因焦急而變得倉促。每一個決定，都應站在充足證據與法律授權的正當程序上，以免防衛民主的義舉，質變為箝制異議的工具。
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讓防衛民主的努力，不致誤傷了我們原本想守護的多元與自由。
捍衛民主，終究不能只停留在口頭承諾。願我們都有勇氣，在還來得及的時候，站在自由那一側，守住我們早已習慣的價值；陪這個社會一起，慢慢變得更加堅定。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評論】極右崛起，民主設防──從德國 AfD 到台灣統促黨的「紅線試探」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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