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教宗方濟各去世,《教宗預言》的最後一章相信很快又會成為熱門話題。《教宗預言》原名 「Prophetia Sancti Malachiae Archiepiscopi, de Summis Pontificibus」,意思是「聖馬拉基大主教關於教宗的預言」,據說由12世紀愛爾蘭大主教聖馬拉基(St Malachy,1094-1148)撰寫。
按照主流解讀,預言包含了隱喻112位羅馬教宗的拉丁文短語或句子,從公元1143年當選的策肋定二世(Celestine II)開始,逐一列出之後的教宗,直到「世界末日」為止,既充滿神秘色彩,又引發無數爭議。最刺激的是,如果《教宗預言》為真,現在已差不多是「末日」了,大家有生之年或可見證傳說中的「大審判」,真可謂「躬逢其盛」。
然而《教宗預言》的來歷也不是沒疑問的。聖馬拉基的同代人就沒提過這樣厲害的預言,而在他死後的四個半世紀,世間也似乎沒有人知道此書存在。到1590年教宗選舉期間,預言手稿卻突然橫空出世,在民間秘密流傳;1595年,本篤會修士Arnold Wion把完整的預言抄錄於他的著作《生命樹》(Lignum Vitae)卷二,它才首次出版。
預言靈驗嗎?1590年之前的預言,通常影射教宗的姓名、出身或家族紋章,精準無比,幾乎百發百中;但1590年之後的預言,則越趨隱晦空泛,且時驗時不驗。不少研究者均相信,《教宗預言》根本是1590年前後的偽作,託名聖馬拉基,藉以自高身價,旨在借「預言」影響當時的教宗選舉。我認為這推測十分合理。
不妨舉幾個例子。第一個預言關於策肋定二世,寫 「Ex castro Tiberis」,意謂「來自台伯河的城堡」,完美呼應策肋定二世的出生地——台伯河畔的Città di Castello(卡斯泰洛城),意大利文 「Castello」就是「城堡」。如是者,作者用謎語般的短語代指歷任教宗,一直非常準確(因為根本是先射箭後畫靶),到了1590年後才開始失靈。
1590年後,第一個預言是 「Ex antiquitate Vrbis」,意指「來自古城」,但它完全對不上那時當選的教宗額我略十四世Niccolò Sfondrati。有人推測,作者原意是暗示樞機主教 Girolamo Simoncelli 當選教宗,因為Simoncelli 恰好來自Orvieto,其拉丁語為 「Urbs vetus」,即「古城」。不過Simoncelli 最終敗選,預言並沒有發揮作用。
但壞掉的鐘每天也準兩次,神棍胡說八道亦會偶中,何況含混的句子總有廣闊的詮釋空間,所以這個《教宗預言》好像也蠻準確,玩了幾百年仍未玩爛。例如對應第111位教宗(即尾二的教宗)的隱語是 「Gloria oliuae」,意為「橄欖榮光」,此時在位的本篤十六世,本來跟「橄欖」沒什麼關係,但有人還是能夠挖空心思把它說通——本篤十六世選擇的教宗名號是為了紀念聖本篤,而本篤會恰巧有個支派叫Olivetans,隱含「橄欖」。
「Gloria oliuae」後,《教宗預言》和世界便一同進入倒數了,寫法也大異其趣,由短語變長句,原文如下:
In persecutione extrema S.R.E. sedebit.
Petrus Romanus, qui pascet oves in multis tribulationibus: quibus transactis civitas septicollis diruetur, & Iudex tremendus iudicabit populum suum. Finis.
S.R.E. 即 「Sacra Romana Ecclesia」的縮寫(上述應該是它的屬格「Sacrae Romanae Ecclesiae」),代表「神聖羅馬教會」。不論中外,一般媒體報道總把以上兩段二合一,翻譯為:
「羅馬教會遭受最後迫害時,羅馬人伯多祿將坐在宗座,於重重苦難中牧養羊群;待這些終結時,七丘之城將被毀滅,可畏的審判者會審判祂的子民。完。」
基於這個終極預言,繼本篤十六世而擔任教宗的方濟各一直被視為「羅馬人伯多祿(Petrus Romanus)」。很多人為了尋找他跟「羅馬人伯多祿」的關聯而費煞思量,還繞一大個圈去解釋:方濟各選擇的教宗名是紀念聖方濟各,而聖方濟各的父親名為Pietro(即拉丁文Petrus);方濟各儘管在阿根廷出身,但父親是意大利移民,所以跟「羅馬人」也可對上號。有說服力嗎?
其實只要你細看1595年版《生命樹》原文(可在Google Books搜到,見附圖),就知道坊間流傳的翻譯有誤。在「Gloria oliuae」及 「Petrus Romanus」之間,有一個獨立小段落,對應方濟各這一任教宗,很多人卻認為是不完整句子:
In persecutione extrema S.R.E. sedebit.
直譯是「羅馬教會遭受最後迫害時,將坐着」。但誰「將坐(在宗座)」呢?由於句子好像不太通順,大家便想當然把下段開頭的「羅馬人伯多祿(Petrus Romanus)」接上去。但原文根本是兩段獨立的話,怎可以隨便移花接木呢?
拉丁文句子容許省略主語,也常常省略主語,就算不接上Petrus Romanus也是完整句子,所以上述一句其實可直譯成:「羅馬教會遭受最後迫害時,他將坐在宗座上。」意思依然圓滿。由此可見,「羅馬人伯多祿」其實是在方濟各後才真正登場,而下任教宗將面對「重重苦難(multis tribulationibus)」。
據預言所說,方濟各當教宗的時期,教會正受到「終極迫害」。有嗎?在某個方濟各很想討好的国家,教會的確受到嚴重迫害,對不對?還有一點頗耐人尋味:句中動詞 「sedebit」除了表示「坐」,還有「不作為」的意思,或可翻譯成「懶洋洋坐着」、「懶懶閒」之類。
寫到這裏,我不期然想到五年前,比教宗年紀更大的陳日君,曾為了中、梵主教任命協議、香港主教任命安排等要事,隻身飛到梵帝崗,希望當面向方濟各痛陳利害,但苦等四日,方濟各卻懶懶閒沒有接見。
假作真時真亦假,預言雖屬偽託,但當中或有真象。那麼「羅馬人伯多祿」會不會應運而生呢?不用急,很快就有答案。(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