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目前在台灣經營數位行銷公司 applemint 的代表佐藤(Leo Sato)。
近期,日本正面臨被媒體稱為「米荒」的稻米短缺問題,引發社會廣泛關注。
不久前,日本農林水產時任大臣江藤拓因公開表示「自己從未買過米」而遭輿論抨擊,最終請辭下台。雖然這樣的發展看似有些「過激」,但考量到日本現正面臨著嚴重米荒,再加上夏季參議院選舉將近,背後的政治壓力無疑也是原因之一。
雖然我目前居住在台灣,日本國內的米荒並不會直接影響到我的生活,但據我所知,近來不少日本遊客在造訪台灣或韓國時,會購買當地販售的日本米,甚至購買以日本品種栽培的在地米帶回去囤貨使用。
因此,在這篇文章中,我將簡要整理日本目前的「米荒」狀況,進一步探討日本人對「國產米」的強烈情感與偏好,並思考台灣米是否有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切入日本市場,獲得更廣泛的接受與認可。
日本米荒現象全解析:政策、流通體系與農村危機
問題一:減產政策的結構性影響
究竟日本為什麼會這麼突如其來地出現米荒現象?
其實,造成米短缺的原因有很多,包括近年來觀光客大量湧入日本,帶動國內餐飲業對米的需求激增,以及 2024 年 8 月宮崎地震後,民眾恐慌性搶購囤糧等因素。但若從結構面的角度來看,最核心的問題之一,應是日本長年實施的「減產政策」(日文稱:減反政策)。
這項政策的本意是透過限制稻米生產量來穩定米價,雖然表面上看來,該政策已於 2018 年終止,但實際上,日本政府至今仍每年編列約 3,500 億日圓(約新台幣 728 億元)的補助預算,鼓勵農民改種非主食用米作物。也就是說,若農民仍選擇種植主食用米,便無法領取補助金,因此多數農民傾向於減少水稻種植,進而抑制了整體供給量。
現行的減產政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成功維持了米價,但卻忽略了另個重要面向 ──穩定供應。這也導致這次儘管沒有任何天災或歉收,當地仍出現米荒,反映出政策在供需平衡上的失衡與盲點。
問題二:流通體系的結構性問題
1942 年至 1994 年間,日本的稻米價格與流通皆由政府統一管理。然而,自 1995 年《糧食法》實施後,日本開始進入所謂的「米食自由化」時代,農民得以自行販售稻米。
但實際上,多數農民並不具備直接銷售給消費者的管道或知識,因此最終還是要仰賴仲介業者進行販售。部分仲介商更是利用農民對最終銷售價格不甚了解的弱點,跟農民低價收購後,再高價賣給零售商或終端買家,藉此賺取高額利潤。
由於整個流通結構不夠透明,目前日本國內約有 21 萬噸的稻米去向不明,而這樣的現象正是流通制度失衡所帶來的後果之一。
問題三:老齡化農村與外國稻米的崛起
雖然表面上看來,提高生產量可以暫時緩解米荒問題,但如同大家所想,日本農村面臨的是更加深層的結構性問題 ──農民高齡化與經營困難。
根據日本綜合研究所《米穀流通 2040 藍圖》的資料,日本境內約有九成的稻米農戶處於虧損狀態,其中 65 歲以上的農民占比,更高達 73.9%,這樣的產業結構顯示出農業接班與永續經營面臨極大挑戰。
受此影響,日本國內對外國稻米的依賴也逐漸增加。例如連鎖餐飲品牌如松屋與吉野家,自 2024 年春季起,就宣布在部分店鋪開始提供國產米與外國米混合的米飯。
事實上,自 1995 年起,日本便根據國際協議設立了每年 77 萬噸的外國米進口配額(Minimum Access Rice,又稱 MA Rice),其中有 10 萬噸被劃為主食用米,在糧食供應緊張時作為備用。從 2018 年到 2023 年間,日本從未動用這 10 萬噸的應急配額,但到了 2024 年,日本首次將這項主食用米進口數量用滿,反映出此次米荒的嚴峻程度。
台灣米對日出口的文化門檻
台灣產米對日出口量,近年呈現穩定成長的趨勢,可見未來也具備進一步擴大的潛力。不過,就短期來看,我認為要出現爆炸性成長仍有一定難度,主要原因在於,日本社會對台灣飲食文化的理解與認知仍未夠深入。事實上,食品貿易的推動,往往需伴隨「飲食文化的輸出」才能真正建立市場。
以義大利麵為例,根據《食品新聞》報導,2023 年日本的義大利麵(乾麵類)進口量高達 14.63 萬公噸,而農林水產省的《食料安全保障月報》則指出,小麥的進口量更是達到約 510 萬公噸。這背後反映的是,義大利與西方飲食文化在日本社會的普及與接受度。
透過這次的調查,我也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其實,日本在義大利麵與小麥的進口量,與 10 年前相比,是略有下降的。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數量略降,進口總量依然非常龐大,可見這些食材已深植於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與西式飲食文化全面滲透密切相關。
同樣地,台灣米若要在日本市場真正站穩腳步,僅有產品品質是不夠的,關鍵在於能否提升日本人對台灣料理與飲食文化的認識與共鳴,讓台灣米與台灣飲食文化一同被日本社會理解與接受。唯有如此,台灣米的市場接受度才有機會真正提升,而這也說明了,米與飲食文化必須一同出口,兩者缺一不可。
根據獨立媒體《上下游》資料整理,2018-2019 年台灣出口至日本的白米數量不到 100 公噸,數量極為有限;但到了 2020 年,單年出口量大幅增加至 4,988 公噸。
雖然之後出口量因疫情與運輸成本高漲略為下降,但隨著日本國內爆發米荒,台灣米再度受到矚目。農業部次長胡忠一 5 月中接受媒體聯訪時表示,台灣今(2025)年外銷日本的米配額擴大爭取至 7,160 公噸的關稅優惠配額,並預估全年銷量會超過 1 萬公噸(含配額外)。
你或許會覺得「1 萬公噸」很驚人,但實際上,這僅是日本政府設定的外國米進口配額 77 萬公噸中的一小部分,佔全體數量不到 1.3%,未來仍有很大的成長空間,而文化與認知的推動勢必也要跟上。
若想進軍米市場,台灣企業可以怎麼做?
我認為,若投入足夠的努力,台灣產米是有潛力在風味上接近日本米的。但問題在於,即使這次的「米荒」風波過去、價格回落,哪怕台灣米與日本米的售價相當,日本消費者會主動選擇台灣米的可能性仍相當有限。
換個角度來想,如果擺在架上的是「日本製的義大利麵」和「義大利製的義大利麵」,而兩者價格一樣,多數人想必還是會選擇義大利產。也就是說,台灣米要真正打入日本市場,首要條件就是「台灣飲食文化」的理解與普及。
若有一天,日本人能習慣每週吃上一至兩次的雞肉飯(チーローハン)或滷肉飯(ルーローハン),他們自然會理解台灣米的價值與特性,也更有可能主動選擇台灣米。屆時,台灣米才會真正迎來屬於它的機會。
因此,關鍵在於台灣的餐飲業者、食品公司,甚至地方政府,應與日本的零售與外食業密切合作,逐步將「台灣的味道」融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同時,若台灣米能在風味、米粒的口感與香氣等方面更接近日本米,那麼在日本的「外國米進口配額」制度下,台灣米的比例也將有機會提升。
就我個人的觀察而言,雖然我並非其他國家米種的專家,但在眾多亞洲國家的米種中,台灣米的風味與質地是最接近日本米的,這正是台灣的一大優勢。
日本人眼中的「日本米」
最後,我想簡單談談日本人對自家國產米所抱持的情感。
前陣子,高雄有一家由日本人經營的飯糰專賣店,因房東糾紛引起話題。那家店的老闆是日本人,為了忠實重現日本的味道,特地從新潟進口白米來台使用。另一位我認識的日本飯糰店老闆,則是儘管近年米價飆漲,仍堅持從日本進口米,沒有改用其他替代品。
以我的觀察,台灣栽種的日本米品種,其實在風味與口感上已相當接近日本本土米,可說是所有外國產地中最相似的。我自己也曾吃過幾次台灣產的日本品種米,直覺反應是:「哇,這真的很像日本米!」這點我認為非常了不起。
然而,對那些所謂「職人級」的料理人,或對食材極為講究的日本人來說,他們仍會感受到台灣米與日本米間的微妙差異。這種差異,或許就像日本和牛與澳洲和牛間的細膩區別。但對像我這樣的一般消費者而言,有些台灣米已經好吃到讓人難以分辨差異。
回想我住在加州時,母親常買像「Botan(牡丹圓米)」或「Nishiki(錦米)」這類在美國種植的日本米品種。當時我們都知道這些米黏性不夠、口感偏乾,所以每次煮之前一定要先泡水一小時以上才行。但當然,現在的電鍋與電子鍋科技進步,這個問題可能已大幅改善。
順帶一提,我寫這篇文章並非主張「日本米比台灣米好」,而是想傳達,這一切其實只是「口味偏好」的問題而已。
我曾在一個日本的電視節目中,看到一位來自太平洋島國的訪客說,日本和牛「太油,沒有我習慣的瘦肉感」,這段話讓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米也是如此,全球有各式各樣的米種,日本人之所以偏好「帶黏性、有甜味」的米,僅是因為從小到大吃慣了這樣的風味而已。
因此,與其一味追求打入日本市場,我認為台灣企業或許可以重新思考出口策略。日本消費者普遍認為日本米與日本料理最為契合,即使台灣米仿效日本品種,也未必能顯著提升在日本市場的競爭力。相反地,若能強調台灣米的獨特風味,並積極傳達其與台灣飲食文化的完美結合,反而更有機會建立台灣米的專屬身分,提升其國際辨識度。
另一方面,如前面提到的,我認為台灣米的品質其實已經非常接近日本米。比起專注於拓展日本市場,不如善用日本米品種的知名度,將台灣米以合理價格推廣至東南亞市場,想必能帶來更大的出口成長空間。
總結來說,我相信「台灣米與台灣料理的絕佳搭配」是個合適且極具說服力的溝通方向。台灣米的出口策略,應如同義大利麵與歐美飲食文化的結合般,與台灣在地飲食文化共同推廣,才能真正發揮台灣米的國際競爭力與價值。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日本米荒全解析:日本人就愛國產米?台灣能打出自己的米食外交嗎?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延伸閱讀】
●台灣人如何打進日本市場?──3 個日本獨有門檻不容輕忽
●一碗走味的米糕,啟發我在日本開設「正宗台灣料理教室」──這些文化竟成為開課神助攻?
※本文由換日線授權刊登,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