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讀專訪｜范寧醫生「出生入死」重新定義喪禮，告別不必破地獄！

醫生的天職是救人，但有一位醫生卻走去做「殯儀」，一邊求生，一邊為死，他說兩者沒有矛盾。身為醫生，他呼籲大家注意健康，好好活著；當病人已走到生命盡頭，他會提醒做好「預設醫療指示」，盡力修補人生的遺憾才安心上路。由他創辦的非牟利機構「毋忘愛」，除了為喪親家庭提供個人化殯儀服務，也會陪伴家屬渡過喪親的黑暗歲月。讓人好生、好死，他就是范寧醫生。

近期叫好叫座的大熱電影《破・地獄》，成功引起社會對死亡這個禁忌話題高度關注及討論，一直推廣生死教育的范醫生對此舉手讚好，但又笑稱自己有「職業病」，認為電影中許多角色都應該先求生，及早求醫。例如，由金燕玲飾演的蓮姐有氣喘和腳腫的問題，早就要去看醫生；而許冠文飾演的Hello文，中風後也需訂立預設醫療指示，並考慮接受上門支援服務，不應單靠工作繁忙的女兒獨力照顧。

生死教育：每個人都值得好好道別

兩年多前，「毋忘愛」開展了「生命頌」基層殯儀服務計劃，作為機構創辦人的范寧醫生表示，他們希望擺脫傳統殯儀業的模式，更好地顧及家屬和先人的意願、喜好和信仰，去安排具個人特色的喪禮。他深信每個人不論身份地位，或富或貧，都是獨一無二及值得肯定，應有尊嚴地走完生命最後一程，讓摯親好好道別。

由於「毋忘愛」的定位較為特別，他們經常接到一些傳統殯儀業者比較忌諱，或者不太願意處理的喪事，例如小朋友逝世或自殺個案；他們也知道一些小眾人士如 LGBT 找傳統殯葬服務時，處處碰壁或不似預期，「例如他們想做生命頌禮，好好紀念逝者，容讓每位家人可以參與，透過畫畫、說話，甚至音樂來表達，但很多時候，得到的回應是：不如做『破地獄』啦。」

范醫生認為，每個人對於怎樣紀念家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小朋友的喪禮。因此，他們會特別加入讓家人充份表達關愛與懷念的環節，「幫小朋友做的喪禮，有祖父母會寫信給孫兒，甚至會將織好的毛衣放在靈堂，讓所有人看到，這個家庭是多麼關心這小朋友；長輩對小朋友的期望，也會被帶往另一個世界。」范醫生表示，喪禮是一種轉化，是一個將希望和愛延續的開始，而不是結束。

那麼，若遇到類似《破・地獄》甄小姐（韋羅莎飾演）提出要把兒子屍體防腐，放在義莊等待有朝一日醫療科技可起死回生，他們又是否會盡量滿足家屬的要求呢？范醫生亳不猶豫地表示拒絕，並堅決認為「佢（甄小姐）先至最需要睇醫生」，接受輔導。

生死兩安：讓生者與逝者告別遺憾

「毋忘愛」所提供的服務，除了殯儀，更重要是給予喪親者心靈撫慰，做到生死兩安。范醫生說，團隊在病人走到生命最後階段時，不單會加以陪伴，更與病人家屬同行，聆聽和安慰他們，再根據他們的需要安排各樣後事。病人辭世後，「毋忘愛」又會幫助家屬走出陰霾，提供情緒支援，直至他們回復正常生活。

華人向來忌諱在生前談論自己的後事，但范寧建議大家要及早安排，包括在自己還有能力時訂下預設醫療指示，「這是指當你的病情已經不可逆轉，即接近死亡，無法為自己做決定的情況下，你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否希望拖延生命、是否不想插喉受苦。」這樣，家人就能根據有關意願行事，避免他們因無法做決定而產生糾結和愧疚。

范醫生說，死前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盡量彌補生命中的遺憾。《破・地獄》的Hello文去世後，才透過一封信去解決與女兒的矛盾，這種方式雖然不理想，但總比甚麼都不做要好，「如果早知道快死了，或許還可以預早寫定一封信，但死亡總是突如其來的，人生無常啊。」范醫生在現實生活中也遇到不少個案，因未及妥善化解與家人的衝突而留下遺憾，尤其是中國傳統家庭吝嗇說出「謝謝你」、「我愛你」、「我錯了」這些足以解開心結的說話。他認為，只有修補好繃緊的家庭關係，一個人才能輕鬆地面對生命終結，真正做到一路好走。

范醫生又提到，近年為自殺個案提供喪葬服務的需求增加。他雖然沒有具體數據證明自殺死亡的數字上升，但深感這類個案對家人造成的創傷和遺憾是非常大的。「家人首先會問『為甚麼？』，接著就會自責，思考自己是否做錯了甚麼導致他自殺，是否多關心他就不會發生（這場悲劇）？」范醫生見過不少人陷入深切的自責情緒中，需要慢慢疏導並尋求專業幫助。

倒數人生：把握離世前的最後主權

最近，台灣名作家瓊瑤在 86 歲高齡自殺身亡，有人形容她走得瀟灑，也有人為她到這個歲數還要放棄生命而慨嘆。范醫生覺得，坊間對她的離世有讚賞也有惋惜，可見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其實每個人都會害怕死亡，我不相信瓊瑤不害怕，但我反而更想借這件事去思考，一個人離去的方式是否應該被尊重？」

瓊瑤的死引起了人們對安樂死的討論。在香港，安樂死並不合法，但范醫生認為，每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應該由自己來決定如何度過。他感到欣慰的是，在「毋忘愛」舉辦的活動中，很少參加者表示會將自己人生最後階段的安排全交給醫生決定，這顯示香港的生命教育取得了一定成效。

「生命每天都在倒數，沒有人知道自己明天是否還健在。如果你認為擁有積蓄、投資和穩定的工作就一切在掌握之中，其實這才是最大的迷思。」他接著說：「在這個高度發展的時代，各種疾病，包括癌症，都在不斷年輕化，甚至認知障礙症也是。」因此，他認為在面對死亡的衝擊時，絕不能逃避。其中一個最能自主掌控的就是預設醫療指示。

雖然身經百戰，但范醫生仍深深體會到生命無常。他曾擔任無國界醫生，前往肯尼亞、斯里蘭卡、中國四川、加沙、海地和利比亞等戰區和災區進行人道救援工作。儘管這些行為看似偉大，但回望如今的敘利亞，所做的改變似乎並不顯著。他認為，不論是作為無國界醫生，還是現在致力於生死教育和殯葬服務，能夠實現生死兩安，這依然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