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屋妹

公屋妹抽菸，公屋妹喝酒，公屋妹坐在公屋後樓梯煲電話粥，煙盒上是大大的簡體字「吸烟危害健康」。她的耳朵貼著手機螢幕，對著電話的另一頭抱怨：「港旗好撚貴啊。」說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瀰漫：「你下次翻大陸幫我買多包啦。」

樓道的兩側全是被人用力踩扁的煙蒂。有人經過，她就下意識把手上的煙往身後藏了藏，說話的聲音也跟著變小。那些人也只是看了眼，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她身旁走過時步伐加快，像看見蟑螂；有些多事八卦的大嬸，看到就小聲嘀咕：「小小年紀不學好。」公屋妹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懶得罵回去，繼續自顧自與電話那頭的人有說有笑。她穿著真理褲，上面是一件寬鬆的黑色T恤，這件T恤她天天都穿，她不想穿校服裙。那件純白色的制服她看著覺刺眼，她每次照鏡子，都覺得突兀，像男人穿上了裙子。

男人穿裙，真是笑死人。上次萬聖節，公屋妹和一班朋友去海洋公園，女的齊劉海黑長直，男的鍋蓋頭，穿著盜版Yeezy，上身就是一套情趣女僕裝，廉價的蕾絲與四處岔開的線頭像一塊形狀混亂的泥膠，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側目。他們一行人，笑著朝每一個視線打回去招呼，那些人馬上又低頭，但經過他們後還是會忍不住回頭張望。公屋妹知道，只覺得很爽，被人注視，受人矚目。她笑得很大聲，說話也大聲，看她的人更多了，她那天晚上回家，妝也不捨得卸，對著鏡子照了數百張自拍，躺在床上馬上就做了個好夢。

夢裡有個金毛飛，T恤是Supreme，鞋子是Balenciaga，她不懂怎麼讀，每次看到這個牌子都只會指著說「巴黎世家」。朋友笑：「你大陸喱？」她頓了頓：「我最多是公屋妹。」那個金毛飛摟住她的細腰，跟她說：「寶貝，給妳買了DR鑽戒，你可以做我唯一的新娘嗎？」她在夢裡欣然答應，伸出右手，那枚戒指完美地套在中指上，她搬出了公屋，住進了三房兩廁一廳的大房子。

後來公屋妹也抽電子煙。她在大陸的電子煙門店買了個星座主題的煙機，每吸一口，煙機上的星座符號就會發出紫紅色閃光。她在蘭桂坊看到別人有過，覺得很酷，而且呼出來的煙不臭，這樣回家就不怕老竇老母聞出煙味。某個友人也有電子煙，她就和她待在公廁廁格，一個盤腿坐在廁板，一個蹲坐在地上，把各種水果味的煙霧吸入肺腑。

蘭桂坊識咗個靚仔，靚仔送公屋妹回家，公屋妹不斷推托，支支吾吾。想到家附近也有私人樓宇，又豁然開朗，報了某處私樓的位置，讓他送到樓下就好。說辭是大廈保安嚴，她也怕父母看到。公屋妹就這樣站在那裡，直到靚仔的背影成為一團黑色，消失在街口的拐角處，她貿然轉身，離開那幢數不盡樓層的大廈門口。

她徒步回到數百米內的屋邨，大樓井字形地把她包裹起來。公屋妹覺得胸口好悶，抬頭看天，天空離自己彷彿只有一臂之遙，觸手可及。她好害怕下一秒天就倒了下來，重重壓在她身上。她的家在三樓，夏季多蟲，冬季寒冷，她走到家門口，掏出的鑰匙遲遲不插進洞口。

家裡有人，公屋妹聞到。她爸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抽那種很臭的大叔煙；公屋妹也聽到，電視正在播放TVB晚間新聞，南亞裔又搶劫，XX醫院某病人治療失敗，中國某個地方某個人又做出來某個藝術作品。

公屋妹又坐回那個樓梯口。

「喂呀，你今次幫我開嘅煙好難食。咩料啊？」

公屋妹又煲電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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