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專欄：拍子簿】凡哲里斯筆記

1.

長途飛行，本來打算把鍾妮梅藻（Joni Mitchell）剛出版的開倉第四輯由頭聽到尾，六張鐳射碟，整整七小時，巴黎到東京漫漫的無聊正好打發一半。但是機艙「隆隆隆隆」墊底，耳機聽混和雜音的現場錄音，負負原來並不得正，反而接近此消彼長，效果令人想起「攬炒」。那就無謂傷感情了，於是手指滑一滑，點了很少聽的《2020》（Blade Runner）原聲帶。

影片首映之際，曾經發行一張由別人炮製的唱片，號稱原聲帶，其實完全不是原聲帶，私生子凡哲里斯（Vangelis）公開表示不認不認。不過不論電影還是作曲人的粉絲似乎都不介意，鏡花既然沒有，退而求其次順理成章，身兼二粉的A就第一時間買回家日播夜播。先入為主，習慣了野種版，後來作曲人精心輯錄的真命天子反而有點隔，冷淡到一個程度，2007慶祝影片誕生25周年推出的加碼大龍鳳，根本提不起興趣聽。當然主要因為最應該聽的A永遠聽不到了，無法補償的遺憾，更與何人說。

音符和音響間插幾句對白，情調情懷兼備，彷彿機械人在數綿羊，如夢如幻。我不是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片尾曲聲聲催發，到底只剩綠的回憶。

2.

互聯網尚未面市的時代，一切盲摸摸，訊息朦朧但美麗，且有培植想像力功能，憑一點蛛絲馬跡便可登堂入室仿效福爾摩斯他老人家，縱使終於破不到案，過程充滿樂趣。因為《動物啟示錄》（L’Apocalypse des animaux）封面寫的是法文，我一度以為凡哲里斯是法國人，不察覺巴黎這個大染缸海納百川，誰都可以在鐵塔下落地生根。直到後來《烈火戰車》（Chariots of Fire）大紅，才知道作曲人身世。

他和法國淵源深厚倒是真的，《Beaubourg》明顯向龐比度中心致敬，《動物啟示錄》則是當地電視節目配樂，其中《海的小女兒》大概襯托水族生涯，《狼之死》和《藍猴》顧名皆可思義，唯獨《創世》畫面欠奉 — 封城期間不停看電視，一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多飛禽走獸，可惜不見重播此一片集。

《Beaubourg》駐守三藩市愛巢時間很短，與同期東方獵奇色彩氾濫得難為情的《中國》命運相若，既然不合胃口，勉強無幸福，聽了三幾次A就拿到二手唱片店賣掉了。《烈火戰車》原聲帶太流行，我當它跳舞音樂，數年前在倫敦西盡見到上演新編舞台版，半透明白色運動短褲的誘惑歷久彌新，考慮片刻，終於沒有允許體內淫蟲得逞。

3.

創作《中國》前凡哲里斯不曾踏足神州大地，之後有沒有飛去印證浪漫想像不得而知，唱片對遠方古國的想當然，和68年5月巴黎學生運動又天真又傻崇毛一脈相承。八十年代電子音樂如雨後春筍，除了凡哲里斯我們也聽橘子夢（Tangerine Dream），聽電力站（Kraftswerk），聽尚米修薩爾（Jean-Michel Jarre），全部歐洲人。薩爾的嬌俏，令我想起小時候在新加坡，砂勞越遠房親戚浩浩蕩蕩來訪，他們餓戲程度只能以「如狼似虎」形容，看完大熱的《仙樂飄飄處處聞》（The Sound of Music）看邵氏《血手印》，異口同聲說兩個女主角秦萍耐看李菁霎眼嬌。

世事真難料，誰想到有朝一日薩爾會娶了山東影后，七老八十還登台表演，儼然長青樹。凡哲里斯私生活低調，行蹤飄忽，前年在巴黎逝世，消息傳出才知道直到耄耋之年仍然行走於同一座城市。曾經在大街小巷與他擦肩而過嗎？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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