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詞 L》：黃綺琳獻給追夢者的「天真與世故之歌」

《填詞 L》很容易會被掛上「追夢電影」的旗號，主角羅穎詩（鍾雪瑩）由故事開始、讀中學開始便執意要填出動聽而「啱音」的歌詞，顯而易見，她的志願就是成為一個填詞人。不過羅穎詩「追夢」的過程比同類電影的追夢者（如《狂舞派》腳傷也要撐在台上跳舞的阿花、《星聲夢裡人》（La La Land）捨別愛人原為成全對方夢想的 Sebastian）所經歷的來得寫實和平凡。她一直追尋的，就只是入行、投身填詞界，將熱愛的填詞興趣變成職業。然而，入行講求的不單純是個人天賦和努力，背後更關乎整個工業的文化、市場崇尚的價值、一個地方對產業的支持。羅穎詩所懷的夢想很實際，為夢想所做的事亦很實際。但當夢想是要成就一個終生事業 / 專業，面對的阻滯就遠比一般人的追夢複雜，摻雜更多你我無法預計的因素。

《填詞 L》由黃綺琳自編自導兼自資監製（聯同合作多年的拍檔黃鐦），改編自她的個人著作《我很想成為文盲填詞人》，也就是以她踏足電影工業前的追夢經歷為題。我想我們可以把《填詞 L》裡戴著眼鏡、不善打扮的羅穎詩視為黃綺琳的化身，自中學開始就一鼓作氣投入創作、找尋入行填詞的機會。這部作品既是黃綺琳的夫子自道，也是她為自己的夢想（做個填詞人 / 確定自己的身份認同）作了一次最昂貴的投資 / 付出——花了上百萬完成一部自傳性質強烈的獨立電影。

「其實啱唔啱音，有冇客觀標準？」在電影起初，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快將中學畢業的羅穎詩的心頭。她跟同學爭辯改編歌詞的哪個字才是「唔啱音」，也跟修女爭辯用字的問題（是呢，為何文字創作一定要書面語才算體面？），直至她畢業後報讀魯 sir（朱栢康）的填詞興趣班，方才慢慢領略當中的（行內）秘訣——取材自資深中文歌曲評論人黃志華提倡的「0243 法」，用數字借代廣東話聲調填詞。

（以下內容含劇透）

掌握創作技巧後，羅穎詩不斷向業內人士傳送自薦的電郵，終於博得機會為寂寂無名的音樂人無償填詞，卻因為香港欠缺市場而要轉戰台灣，於是她把歌詞改頭換面，拿著幾隻自家燒錄的國語版 CD 遠赴台灣毛逐自薦。在台灣唱片公司的會議室，羅穎詩填詞的愛情歌曲響起，唱片公司老闆跟兩個男下屬聽得目無表情，最後歌詞不被接納，反而編曲獲得他們的垂青。這首《秘密情人》（跟戲裡的其他歌曲一樣）由黃綺琳親自填詞，歌詞配合浪漫、小清新的曲風（風格像張懸的〈寶貝〉），每段押韻也「啱音」，最後卻遭企業打回頭。

電影沒有評論或思考羅穎詩填寫的歌詞孰好孰壞，正如片初拋出有關「啱音」與否的疑問，她也不清楚量度創作的客觀標準。事實上，世間就有這些既定的中文字，為何他的配搭會為人賞識？她的拼湊卻要打道回府？《填詞 L》跟其他電影最大的分別是它從沒展現過成功的模範，魯 sir 是個不得志的老師，音樂人 Chris Lee（胡子彤）是個作狀又頹頹哋的音樂人，肥乜（陳毅燊）也是看來有型卻遊手好閒的獨立歌手，圍繞羅穎詩身邊的人都處於行業的邊緣，他們的形象彷彿都是工業的異類（對比花枝招展的女歌手 Helencandy）。假如作品入流與否是取決於行業權力核心的主觀感受，羅穎詩做過的所有嘗試、填詞作品被拒之門外，其實證明她的個性注定與行業認同的特質相違背。恐怕這就是《填詞 L》給所有滿懷熱血渴望進入創意工業的逐夢者最嚴苛的忠告——非如戲中前輩要羅穎詩回想是否「不適合」本行業，而是工業往往只接納某樣類型的人 / 作品。

說《填詞 L》入世，好像把她形容得過於老氣橫秋，畢竟電影把初出茅廬的羅穎詩靠近成功與面臨挫折的心境描寫得充滿稚氣；說《填詞 L》天真，她的思想又實然非常成熟，橫切出工業和香港環境不利追夢者的一面。編劇經驗與人生閱歷一樣豐富的黃綺琳，精準地拿捏了兩者之間的平衡。羅穎詩最後暫別懲罰夢想的香港，前往台灣打工，她在便利店上貨時竟然聽到天花喇叭傳來熟悉的旋律，「想起班房黑板那背影　有支粉筆火箭無人認領⋯⋯」她回想起最初對編寫歌詞充滿好奇的自己，想起了那些得不到回音的嘗試，想起默默支持自己的家人、魯sir、肥乜以及同樣有夢未圓的初創老闆，「夢碎不需透過萬人集氣　慢慢轉身別離」，歌詞道盡羅穎詩失敗而別的心境，卻因為現在成了派台作而令她感到夢想成真，她當下的感觸、身處台灣幹活的狀態和認命的歌詞，之間形成一道方向不明的空隙。在夢想彷彿成真之時，台灣阿姨問聽得入神的羅穎詩：「想家了嗎？」先前因矛盾而存在的空隙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種覺醒，她知道自己不再是當初那個奮不顧身追夢的人。「任你怎麼禁播　夢裡當天我有快樂過」，當快樂過，就已是他人無法剝奪、最大的成就。

按此了解更多 FilmBurns 影視資訊
同埋 Follow 我哋社交平台：
Facebook：@FilmBurnshk
Instagram：@FilmBurns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