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受困深山到實現「高山症0死亡」!「瘋高山」急診醫如何守住台灣登山者?
愛山人對高山山屋中的加壓艙應該都不陌生,台灣現在各大山岳的山屋幾乎都有救命用的加壓艙,近10年來從死神手中搶救回8、90條寶貴性命,高山醫學專家王士豪是重要推手。當時滿腔熱血投入公益,但他現在笑著說,雖然不曾後悔,「但慈悲要有智慧,做公益還是要先顧好肚子!」
採訪這天,王士豪白襯衫搭著靛藍色西裝,一身筆挺,但一張口,輕快、略顯急促的語調,流露出白袍底下不羈於世的「山友魂」。
3天零下20度帳篷求生,他沒有畏懼,反而更愛山
王士豪是不折不扣的「高山瘋」。愛山成痴的他曾攀越無數次上千公尺山嶺,完成多項台灣本土高山醫學研究,並登上國際期刊;他更號召一群志同道合的善心人士出資出力,讓高山山屋間間有加壓艙,實現近乎「高山症0死亡」神話。
如今,記錄王士豪高山經歷的書《瘋高山》在5月重新出版。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切全從一場山難開始。王士豪在大學時加入登山社就著迷於山巒,雖然第一次登玉山出現懼高,更在攀爬奇萊山時因一場大雪受困山中3天,出動海鷗直升機救援,仍未澆熄他對山林的熱愛。
「出發前,氣象預報是乾冷的寒流,但預報畢竟是預報,到了山上竟一夜下起2公尺高的大雪,」王士豪回憶,那次他和隊友備齊雪地3寶──頭盔、冰斧、冰爪,「但2公尺的鬆雪,你要怎麼走?只能原地投降,做好保暖,等待救援。」
王士豪和隊友們在零下20度的帳篷中待了3晚,第4天天氣放晴,一行人順利被救下山,王士豪靦腆笑著說,那時以能夠活著下山為目標,所幸他們的緊急應變決策和處置還算適當,「雖然登上新聞版面被輿論譴責,畢竟動用社會資源,只能不斷道歉,也謝謝大家的幫忙!」。
如果王士豪當時就此退縮,也許現在台灣就沒有如此蓬勃發展的高山醫學。
從本土高山醫學研究到間間山屋有加壓艙
在完成醫師訓練後,王士豪毅然選擇急診科。「主要考量是工作要配合爬山,」他想來想去,比較容易排班的科別,最佳選擇就是急診科,可以一連上很多天班,再連續排休假,也沒有照顧住院病患及定期回診的問題。
進入急診科後,為了升等、發表論文,王士豪以高山醫學作為研究領域,因當時許多人狐疑台灣真有高山症嗎?數據也多是國外的資料,於是他決定展開本土高山症田野調查,接連發表數篇相關論文。
為了獲得台灣首份大規模本土高山症研究,王士豪把高山當「灶咖」跑,發現台灣高山症發生率約36%,大約每3名登山客就有1人發生高山症,且好發於春秋季,尤其爬升速度愈快,愈容易發生高山症;他也踏入兒童高山症研究,發現兒童比成人更容易發生高山症,男生、體適能太差、肥胖等,高山症發生率又更高。
當年和王士豪一同擔任急診住院醫師,聖宜診所院長陳諭正在《瘋高山》中談及,王士豪是非典型醫生,很愛聊天「畫唬爛」,有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當年他陪著王士豪每個月爬玉山,到排雲山莊蒐集高山症流行病學資料,度過一整年瘋狂爬山、上班的日子。
陳諭正說,雖然高山症當時是非常冷門的題目、他們又只是年輕的住院醫師,得不到科內太多實質幫助,但也許就是王士豪這樣不要命、傻傻敢衝的性格,慢慢產生影響力,讓他的論文陸續被期刊接受,不少長官開始對他刮目相看,加入高山症研究行列,更讓他在登山界闖出名號。
為了更精進高山醫學知識,王士豪甚至不惜變賣祖產、背負巨貸,自籌千萬元到美國的高海拔醫學重症研究中心科羅拉多大學進修2年,並在回國後,繼續完成台灣高山山屋加壓艙建置計劃。
因他曾親眼見證生命垂危、臉色發青、半昏迷的高山症病人,使用加壓艙半小時後,血氧飽和度從62%上升到88%、4小時後症狀完全解除,以爭取時效等待救援或盡速下山,於是決定和志同道合的夥伴成立「台灣野外地區緊急救護協會」,發起加壓艙建置計劃。
2013年,他以公益勸募所得800萬元,購買100具攜帶型加壓艙,並募集大量義工揹上山,放到全台29個高山山屋,直到2018年情商國防部出動海鷗直升機在中央山脈最深處─馬博橫斷放置加壓艙,完成計劃的最後一塊拼圖。
經過多年的努力,國人因高山症死亡人數大為降低。國內從每年50萬~100萬登高山人次,約2~3人因高山症死亡,在2019年開放山林後,降至每年500萬~1000萬登高山人次中約1~2人。
創下0高山症紀錄卻慘賠收場,誓言為高山醫學找到新解方
但要讓高山症0死亡,更需透過高山門診進行前端預防。為了讓民眾更安全地登山,王士豪創立登山醫學顧問公司並開設自費門診,針對上門求診者的個人身體狀況及高海拔行程,量身開立客製化藥單。打造到目前為止,所有求診病患零高山症的完美紀錄。
王士豪推了推眼鏡笑說,因為不可能每次緊急時都用直升機把王醫師載上去山屋救治病人,唯有從開設門診到設置加壓艙,「就像是把幾十個王醫師長年安放在台灣幾十個高山山屋,在緊急時治療你,以系統化的方式照顧更多人。」
然而,理想和現實總是存在無情的差距。「一次門診1小時收費千元,但現實是更多人寧可到藥局買現成成藥,賭高山症不一定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創業5~6年,王士豪最後黯然認賠退場。
「我的情商、做公益的心,沒有100分、也有8、90分,但我的財商是0,」王士豪自嘲,不計成本和回報追求理想,雖將登山醫學做得有聲有色,但也付出龐大代價,讓他被迫停下腳步重新思考。
然而,讓高山門診普及化,搭配便民的科技、更親民的收費,讓民眾更願意接受高山醫學專家的建議,始終是王士豪努力突破的困境。
王士豪眼睛閃耀著光芒說,也許有朝一日能找到好方法,把過去100%成功預防高山症的高山門診know-how(專有技能),藉著AI的幫忙,改善流程,實現一天替上千個要去高山的民眾規劃預防性用藥,「而且每個人都能得到相當於我親自看診1小時的看診品質,但花費更低,取藥更方便。」
採訪一開始,問及為何熱愛爬山,王士豪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其實登山99%時間很無聊,1%的快樂就在登頂那一刻。不過,登山過程和隊友一起吹風、淋雨、曬太陽,冷了一起取暖,迷路了一起找路,同甘共苦,其實挺有趣。」
現在的他,或許還走在理想與溫飽間的狂風驟雨、崎嶇山路,偶爾可能還會感到些許無聊、不時仰天長嘆,甚至不知登頂之日,但他深知,築夢沒有盡頭,誓言不會放棄,「就是調整一下步伐,」待登頂那一刻,浮映眼前的美景將份外絢麗、迷人。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