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年輕藝術家如何戀愛？

有時電影看多了會發覺太陽底下無新事，許多電影橋段都差不多。注意，是橋段差不多，不是說許多電影都差不多。一樣的故事，不同導演手底下可以拍出截然不同的電影，這就是功力和風格。

很喜歡這個夏天上映的日本電影《回到戀愛終結時》，我想大部分人看完這齣戲後都會想到去年的《她和他的戀愛花期》，都是年輕人戀愛有緣無份的故事，當中的主角都做跟藝術有關的工作，都有很多文化符號。

很奇怪，兩齣戲的主角最後都未能共諧連理，但看完《她和他的戀愛花期》我不太覺得傷感，我覺得結局的基調仍是甜蜜的。《回到戀愛終結時》的導演也不煽情，像電影的英文譯名，Just Remembering，導演沒有強調主角懊悔或思念，就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但電影終結時，主角們沒有哭，我卻覺得很難過，輕盈的戀愛在沉重的生活前低頭，角色越淡然，觀眾越傷感。

然後我想起，如要寫一篇文有關電影中的年輕藝術家如何談戀愛，怎能不提《星聲夢裡人》（La La Land）？

最夢幻

三齣電影，《星聲夢裡人》最大製作，感覺也最夢幻，當然啦，荷里活就是夢工場。Mia（Emma Stone）和 Seb（Ryan Gosling）雖然識於微時，但訂情一夜是派對之後，二人都穿得很光鮮，之後約會又會到拍拖聖地 Griffith Observatory，《星聲夢裡人》是典型的靚衫戲，追求浪漫多過真實感。

看《星聲夢裡人》結局那段平行時空的想像會感動落淚，但那感覺跟《回到戀愛終結時》的鬱結唏噓不同，《星聲夢裡人》的哭是抒發、洗滌、療癒的哭，想像太好，但現實也不壞，而且可能是更好的安排。兩個年輕藝術家到荷里活追夢，戀愛，分開，分開後各自達成了夢想，一個做了明星，一個開了爵士樂酒吧。自己達成夢想之餘，更知道對方也達成了夢想，生活得幸福，交換一個祝福的眼神，知道對方心中還有自己。有緣無份的愛情故事，沒有比這更夢幻美滿的結局了。

最甜蜜

《她和他的戀愛花期》其實是兩個文青的戀愛多過年輕藝術家的愛情故事，但因為男主角麥（菅田將暉）曾夢想過當插畫家，所以也算藝術工作者吧。

《她和他的戀愛花期》是很生活化的電影，絹（有村架純）和麥從邂逅到同居再到分手都沒有曲折或奇異的事情發生，情節全由生活瑣事串連，二人因為興趣（小說、電影、電玩）和品味相似互相吸引，最後卻因為生活磨滅了麥的夢想。麥的性格漸趨現實，工作忙碌，沒時間陪伴絹，二人感情漸淡。麥想結婚，將一段如花束般的戀愛變成細水長流的生活；絹卻覺得這樣只會將僅餘的愛情也沖走，寧願分手。分手不涉第三者或重大價值觀的分歧，純粹是兩個人如何看戀愛，真不愧是純愛電影。

《她和他的戀愛花期》比《星聲夢裡人》生活化很多，但基調仍是甜蜜，不苦澀。雖說麥要為生活打拼，努力工作，但二人總是住在新淨、裝修得有品味的房子，過著中產情侶的生活。分手一年後，二人都有新伴侶（年輕多好，復原得真快），他們拖著新歡擦身而過，背著對方時揮手互相祝福，這是我看過電影中分手情侶最甜蜜的畫面。

最傷懷

《她和他的戀愛花期》只是生活化，《回到戀愛終結時》真正展現生活的殘酷，特別是對年輕藝術家的殘酷。電影以倒敍方式呈現橫跨六年，男女主角由相識到分手之後的故事。六年共六個段落，都是男主角照生（池松壯亮）的生日，以他在生日當天起床開始。六年的回溯，看到貓咪越來越小，房子越來越溫暖整潔，照生也一年比一年整潔有朝氣。六年時間，照生被戀愛、際遇、命運和生活折騰，從滿有理想的舞蹈員變成過一天活一天，有點滄桑的舞台燈光師。女主角葉（伊藤沙莉）的變化較少，但結局的調子仍是沉痛（對我來說是）。

葉是的士司機，這安排是對 Jim Jarmusch 的《世界呢分鐘》（Night on Earth）致敬，電影中也多次出現《世界呢分鐘》Winona Ryder 演紐約的士司機的片段。除了致敬外，的士司機和舞蹈員拍拖的安排也很巧妙很有心思。《她和他的戀愛花期》絹和麥是因志趣相近而互相吸引，是soul mate；《回到戀愛終結時》葉和照生卻是一段互相補足的關係。葉性格較踏實，她給照生很多生活上的支援，例如駕車接送。照生專注表演和創作，但他擴闊了葉的世界，跟她分享他的夢想。的士實用貼地但沉悶；照生不懂駕車，但他能讓葉飛。他們相識訂情那一晚，照生抱著葉旋轉，讓她「飛」，葉一次又一次要照生重複這動作，她就是這樣墮入愛河。照生受傷再不能跳舞，已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他跟葉一同折翼的故事。

電影的結局平淡得來又有點殘忍（或煽情，如果你不喜歡這齣電影）。因為是倒序，電影開始時是現在，照生是一個不太出色的舞台燈光師，收工後，看到舞台技癢，跳了幾步，也跳得有板有眼。然後電影逐年倒序，觀眾才知道幾年前照生受了傷，有可能不能再跳舞。結局時電影回到現在，葉因為車上的乘客要上廁所，陰差陽錯走進劇院，看到照生一個人在台上跳舞，霎時間所有回憶湧上心頭。而就在這時照生在台上失手，不能再跳下去。分手後再遇，導演偏要讓葉看到殘忍的現實；之後照生步出劇院也只能看到葉的車子，二人始終不能正式重逢。《回到戀愛終結時》傷感之處因它既是有緣無份的唏噓，更是舞者折翼，不得不放棄夢想，為生活掙扎的故事。

如果有愛，就沒有錯的時間

二人深愛卻有緣無份，最常見的解釋是在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彷彿若能晚一點或早一點遇上，這樣天造地設的一對，必能修成正果，長相廝守。長相廝守就是一段感情最好或唯一好的結局嗎？

相愛某程度上就是分享對方的生命。很年輕時遇上，就像前文三齣電影的男女主角，兩手空空，相愛也只能分享對方青春的靈魂。晚一點才遇上，可能大家都成長了，就能分享對方的成熟懂事，共同建立家庭，走運的還能分享對方的名成利就、榮華富貴或至少穩定的生活。

如果能從少年的激情一路走到白頭，由頭分享到尾，好像很理想。但一生只愛一個人，又好像很悶。如果註定只能分享對方一小段生命，基於人埋單那天錢帶不走，成長又是個人責任，自己成熟重要過伴侶成熟，青春卻是真正的稍縱即逝，一去不復反，那只分享過深愛那個人青春的靈魂，即使他 / 她以後的生命跟你無關，其實也不錯。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說得輕鬆，真的臨到自己頭上，要接受「曾經擁有」已勝卻人間無數，其實很難。但明白了，接受了，就能跨過很多事情。只要真心愛過，任何時間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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