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U》影評 以沉默凝視揭露制度裂痕
《PTU》
導演：杜琪峯
編劇：歐健兒、游乃海
主演：任達華、邵美琪、林雪
產地：香港
推出年份：2003年
《以沉默凝視揭露制度裂痕》
要說到香港電影中最能以冷峻語言描繪城市權力結構的導演，杜琪峯絕對是不可忽視的一位。尤其他在《PTU》中所展現的敘事節奏與空間美學，不僅重新定義了警匪類型片的可能性，更以一種近乎哲學的方式，揭示出公權力的模糊與城市空間的政治性。如今適逢4K重映，這部作品不再只是香港警察尋槍的故事，而是一次對警權與制度暴力的深層凝視。套用傅柯的權力理論下，本片所呈現的，不是單一事件的敘述，而是一整套權力如何滲透日常、如何透過空間與身體進行規訓的視覺操作。這種操作不張揚，卻無孔不入，正如香港社會中那種無聲的壓迫感，令人窒息。重映讓觀眾再度面對權力微觀機制的現實，而非單純故事情節的重播，突顯其文化政治的深遠意涵。
相隔多年重看本片，最令人震撼的，並非劇情本身，而是電影如何以空間與節奏建構出一種權力的場域。正如傅柯在《監視與懲罰》中所言，現代權力不再依賴暴力，而是透過空間的劃分與身體的規訓來達成控制。電影中，警員在街頭的移動軌跡、對窄巷的掌控、對市民的盤問，皆是對城市空間的再編碼。城市不再是公共的，而是被警權私有化的場域。杜琪峯以冷靜的鏡頭語言，讓觀眾感受到影片之警察如何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進行權力操作，而這種操作不再需要明言，只需一個眼神、一個站位、一個沉默，就足以讓整個空間失語。這種空間政治，正是香港都市化進程中最值得警惕的部分，也映射出權力如何深植社會肌理並日益擴張，令個體難以掙脫。
電影的鏡頭語言亦無可忽視。長鏡頭、低飽和度、固定構圖，營造出一種近乎攝影機監視般的視覺感受，讓觀眾從旁觀情節發展，到活像被捲入一場視覺權力的運作之中。傅柯指出，現代社會透過視線的控制來規訓身體，而片中正是充當著這種機制的影視呈現。警員的凝視不只是角色之間的互動，更是一種制度性的監視象徵。而觀眾的凝視，則成為權力的延伸，讓我們不自覺地成為秩序的共犯。杜琪峯讓我們看見：在這個城市裡，誰有權看、誰被看、誰選擇不看，都是權力分配的結果。這種鏡頭語言不只是美學選擇，更是對香港社會權力拉鋸與矛盾的深層省思，形塑觀眾與權力之間複雜的糾纏關係。
縱然片長只有88分鐘，可本片的敘事節奏刻意緩慢，形成一種懸置的敘事結構。傅柯認為，權力與知識的生產密不可分，而時間的控制正是權力運作的一環。電影中，警員為了掩蓋肥沙的失槍事件而不斷拖延、隱瞞與重構事實，這種對時間與真相的操控，正是「真理政權」的具象化。片中的警察不被描繪成正義執行者，而是知識的製造者，他們決定何為事實、何為錯誤、何時行動、何時沉默。觀眾在這種敘事懸置中逐漸意識到：真相並非客觀存在，而是權力運作的結果。這種敘事策略不但打破類型片的節奏邏輯，更讓觀眾開始質疑制度本身的合法性與道德基礎，也突顯權力對真理生產的控制力之深不可測。
若說本片是場關於警權的哲學辯證，杜琪峯的電影語言就是這場辯證的骨幹。他透過簡潔而細膩的視覺手法，隨著空間、光影與節奏，靜靜地傳遞敘事張力與情感。空蕩的街角、昏黃路燈、緩慢步伐，共同述說著無聲的「空間敘事」：城市本身像在訴說權力的存在與運作。這種敘事呼應傅柯所言的空間規訓——權力不再以暴力強制，而是透過空間劃分與身體配置實現隱形掌控。事實上，導演在《#暗戰》（1999）和《放‧逐》（2006）等作品也曾透過城市空間展現心理與權力的糾纏，而影片中，觀眾更是融入這權力構築的空間裡，感受到那無形而深刻的壓迫感。一個警員的移動軌跡，一道昏暗窄巷的光影，便足以喚起權力如何滲透、規訓並形塑個體行動的感知，使這座城市成為權力運作的沉默見證。
如此，片中角色皆陷於一種存在主義的困境。他們在制度中迷失，行動缺乏目的，語言失效，情感被壓抑。傅柯在《性史》中強調，現代主體是被權力建構的結果，而非自主的存在。電影中的角色正是這種主體裂解的具象化。他們的行動不再是出於信念，而是制度驅動的反射；他們的語言不再是溝通工具，而是權力的延伸。失槍的警察追尋的不是正義，而是因遭受閹割後而渴望尋回自我認同的碎片；而其他警員則在秩序與混亂之間不斷擺盪，無法自拔。這種角色設計不只是敘事需要，更是對香港社會中個體如何在制度內逐漸失語的描寫，可見劇組讓我們看見，在權力的網絡中，主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荒謬且無法逃脫的困境，令人反思。
// 咩事咁邋遢？捽甩佢！— 何文展（展哥）//
總括而言，《PTU》的重映不只是懷舊，更是一場文化與政治的再思考。在傅柯的理論框架下，這部電影不只是敘述一場警察尋槍的事件，而是揭示一整套權力如何運作的機制：從空間的規訓、時間的操控、身體的監察，到真理的生產。杜琪峯以其獨特的電影語言，讓我們重新思考何為正義、何為秩序、何為城市。本片在當代橫空出世，使「電影」本身不再是逃避現實的工具，而是讓我們直視制度性暴力與倫理崩解的媒介，並在凝視中尋找抵抗的可能性。看來，當今「重映」的意義，不在於重溫或回味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情節，而是在於重新學習如何觀看、如何質疑，從而如何思考我們認知的新活日常。
作者：阿T
設計：阿T
素材：《PTU》@meiahentertain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