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戲攻心》：人間有味是清歡

（注意：本文涉及《飯戲攻心》劇情）

片名與「飯氣攻心」同音。想起中學時候，午飯時間過後的三節連堂，遇上飯氣攻心，懨懨欲睡，但又要死撐扮留心，真的要命。

一齣喜劇不會想觀眾睡著吧！拆開片名，「飯戲」——關於飯桌的戲劇；「攻心」——會攻佔/感動人心的，英文片名「Table for Six」， 是環繞六個人的戲。

六個角色，分別是三兄弟和他們的女伴，主要場景在屋內，主要情節是「食飯」，格局看似簡單，但難度頗高，編劇及導演陳詠燊過去編寫過不少喜劇，熟悉喜劇操作，這次是向自設的難題挑戰。

若論近年最成功的「飯戲」，我認為是 2016 年的意大利電影《完美謊情》（Perfect Strangers），曾被翻拍成 21 個不同國家版本，足以證明題材跨境地域與文化，得到普遍的共鳴。厲害的是，它只是於一場飯桌間發生的事。《完美謊情》活用了「手機」元素，手機是現代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東西，超越了通訊的基本功能，它成為了真相、謊言與秘密共冶一爐的「潘朵拉盒子」，一旦打開了，後果難以預料。一場公開接聽來電的遊戲，引爆親友之間的隱瞞與欺騙。

《飯氣攻心》的飯桌戲份較多，基本上都是走「隱瞞→揭露→衝突→和解」的套路，沒有手機這「致命」潘朵拉盒子（除了黃子華與鄧麗欣的 WhatsApp 分手誤會），但陳詠燊有其他獨特的「工具」在手。

片中三兄弟的角色設定，除了長兄陳鴻（黃子華 飾）較為複雜，二弟陳禮（張繼聰 飾）及三弟陳熹（陳湛文 飾）都很表面。陳禮的職業背景甚至有點迷糊，不過他的主要作用是「勾義嫂」-——與大哥的前女友 Monica（鄧麗欣 飾）交往，兩人之間的尷尬和爭執；三弟的設定是「無所事事的過氣廢青」，底牌/正向意義是「為世俗不理解的專心一致追逐夢想的電競高手」，另一功能是帶出不離不棄的女朋友、烹飪能手 Josephine （王菀之 飾）。另外的主角是網紅小喵（林明禎 飾）——表面的設定是例牌的可愛、性感但頭腦簡單的花瓶，說著不流利的廣東話，不過這角色其實不是這樣，而且在本片很重要。

從來不認同「喜劇而已，人物毋須太複雜」的論調，當角色塑造不夠紮實時，角色之間的交匯/交火時，戲便會容易流於虛浮，但這情況沒有發生在《飯戲攻心》，導演注入了很多細節，配合慣常的戲劇結構，達到「攻心」作用，是一部很平易近人、節奏流暢的電影。

大哥陳鴻的角色最為複雜，導演給他的功能是「長兄為父」，承擔早逝的父母的責任，以「每晚八時開飯」的規矩維繫兄弟感情。為了更有效地發揮這主題，導演安排了一間寬敞的大屋給陳家，位處工廠大廈，環境有點嘈雜，談不上豪華，總算可以安居，所以大哥可以邀請 Josephine 住進來，成為負責陳家膳食兼且監管三弟的管家；另方面又無奈地接受 Monica 與她保育的「文物」進駐。大哥希望以大屋廣納一切，但是解救不了兄弟反目的危機。

同枱吃飯，各自修行。二弟與大哥的前度女友戀愛，當然不想和大哥共處一室；三弟也想賣樓分錢，投資電競事業，只有大哥裹足不前，還妄想力挽狂瀾，挽救瓦解中的「家」。

「家」的意義扣連著食物，大屋前身是陳父製作叉燒的工場，廳中還保留著大烤爐。導演不是從精巧的美食方向建構劇本，陳父製作茶餐廳採用的廉價叉燒，陳鴻也嫌它難吃（但他卻承傳不到父親手藝），配合來自「包伙食」家庭生意的 Josephine ，日常弄的也是簡單（但有心思）的家常菜式。

簡單就是美好。《飯戲攻心》重彈「一家人齊齊整整」的老調——至少過時過節一家團聚，電影也從賀歲農曆年檔期，巧妙地搬到人月兩團圓的中秋節；雖然大哥最後明白毋須抱殘守缺，要「打開門、走出去、去遠啲」，但這都是為電影裝飾的「意義」，好讓大家釋懷，導演根本不相信這一套。

坦白說，《飯戲攻心》的笑料並不好笑，那場亂丟食物、慢動作的大衝突，效果一般，反而不刻意逗笑的時候，卻有種親和力。導演有很敏銳的生活觸覺，通情達理中帶點苦澀。

大哥最後也蹉跎，暫時租回已賣出的「家」，不過卻相信得到母親的體諒。大哥的失落心境很有「質感」，黃子華演出可圈可點：一位「色盲」的攝影師，沒有像樣的 studio（用家居兼作拍攝場地），半輩子只懂抄襲和模仿，明白自己沒有才華，卻從事需要創意的工作，但過了那麼多年，都習以為常，接受了自己的平庸——那是典型的中年失落。面對放不下的感情，卻又要故作大方，還天真得以為搬出一段和青春少女的戀情便能緩和尷尬氣氛，但小喵卻非普通無知少女，感情上她比大哥成熟，她看穿了他的寂寞，把他從困惑中拯救過來，是全片最非典型的角色，林明禎演得很出色，節奏和感情都掌握得怡到好處，她和黃子華在天台的一幕，很有療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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