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球季雜項觀察 [老編]

今季至此值得詳談的事不少：LeBron 與Bronny 成為NBA史上首對同隊父子、一眾老將屢屢刷新里程碑(有些還穩站MVP熱門行列)、Luka 被Mavs 驚詫交易、Butler 與Riley 拉鋸、76ers 三巨頭失利、Suns 三巨頭失利、Rockets 拿下西岸第二席位、Pistons 一季之間猛烈進步、Grizzlies 季尾辭退主教練、Nuggets 季尾辭退主教練、近年最難定奪的MVP競逐等等。但現在還是看看季初的收視告急，怎樣折射出聯盟各式論述的實虛。

[ NBA收視漫談 ]

- 今季季初頗像巴黎奧運大戰與狂歡後的宿醉- 季初素來是球員重拾狀態、新組合調和磨合、球隊測試陣式的時節，也是球迷在長久斷食後的緩慢重啟；聯盟在兩年前加入NBA Cup 就是要讓季初有更重戲碼，加快進入刺激的節奏

- 可季初那兩三個月最無法迴避的話題是NBA收視為何跌幅如斯大，而且正值全球籃球人口年年遞增、其他幾個美國職業運動大聯盟收視皆在刷新最佳紀錄

- 當時NBA圈子不同位置的成員紛紛提供分析與解答，連同許多困擾不少球迷已久卻無處放置的大小不滿也傾瀉而出，例如NBA球賽經常不準時開賽 (特別影響歐洲的海外觀眾)、無便利方式觀賽 (美國本土觀眾要訂閱數個平台才能看到全部賽事)、球賽過多停頓 (廣告、賭博廣告、表演環節、賭博廣告、賭博廣告)

- 是要到聖誕夜大賽及其後Lakers-Celtics 對賽的收視報捷，收視的話題才沉靜下來；過後回看，覺得NBA圈子那種自我審視與調整，是難得的集合體韌性表現- 群體龐雜卻目的一致地自發力求保護珍視的東西

- 當時被指是收視跌幅主因的有許多，其中一個頗流行的說法(尤其在部份退役球員之間)是NBA各隊籃球風格越趨單一

- 對於風格演化至如今NBA的主流球風 (Pace & Space 配以大量三分)，通常的理解是- 先有聯盟着意限制肢體碰撞，那讓體格不佔上風的球員也能憑藉優異外投能力與運球能力打出重要影響力；加上高階數據被廣泛採納利用，更大程度排除了中距離與低位作業

- 不少NBA從業員說NBA是個"copycat league" (抄襲者聯盟)，實際上也是；哪隊打出好戰績，那麼其戰術、人員配搭定必得到同濟跟進仿效。Warriors 與它領航的三分supremacy 是經典顯例，以致有些球隊不顧人員專長、組合特性，都要緊跟十年四冠的Warriors 的球風- 今季聯盟所有球隊的單場三分出手數，皆比正式揭幕大三分時代的2015-16 Warriors 多，是NBA史上首次

- 有些成功之道則因為組成部件稀有難得而較難普及，例如James Harden 與他在Rockets 打的單進攻引擎體 (oversized guard heliocentric basketball)，是直到Luka Doncic 以及更後來的SGA、Cade Cunningham 才見來者

- Jokic 的Point Center籃球則是更難複製；善射的巨人已罕有非常，善射能傳還要耐戰的巨人，若不計巔峰沒影片記載的Arvydas Sabonis，至今仍唯有高地Nuggets 一家

- 去季奪冠的Celtics 當然亦有值得參考之處，例如強勢鋒線、5-out全員三分陣式、整體高大且高度switchable(能換防)陣容；可是這陣式需要的部件都相當熱門搶手，僅有Thunder 與今季後段的Clippers 較為相近

- 過去六個球季，由六支不同隊伍問鼎總冠軍，這是NBA史上不曾出現過的實力均衡狀況 (加上不久前開始實施的second apron，將來應更難看到單一多巨頭豪華陣容長時間壟斷聯盟)；這點亦經常被援引來回應當代NBA球風單一的評價- 即便真的是抄襲者眾，也至少有六個不同樣本參考

[ 明星賽實驗 ]

- 在作為三十隊班主的運作代表的Adam Silver 引領下，近幾年All-Star Game 每年都在實驗新元素，本季的實驗是引入據說是Silver 個人特別偏愛的盃賽賽制 (tournament)。之前幾年的實驗包括Elam Ending (鬥到指定分數)、選出兩名隊長來負責選秀、將明星賽MVP獎項命名為“Kobe Bryant Award”、加大勝方獎金金額等等

- 可是賽制再三改變，曾經被球迷看重的All-Star Game 至今還未找到方式讓那一場雲集NBA最強24人的籃球賽事打得認真且精彩，反而讓愛看competitive basketball 的大多數球迷不忍直視

- NBA本質是商業機構，動力源於最大化利益；而明星賽近年的遭遇充分展示：更賺錢的不一定是更好看的。往昔賽制沒現在的精巧花款，不外是分東西兩岸、穿自己球隊球衣、打三節表演籃球再打一節競賽籃球，卻曾迸發一幕幕讓人反覆回味的經典時刻

- 在當代球員視角，明星賽落力打與否的考量，包括而不限於：規避傷患的實際需要、聯盟領銜人物的取態、破壞友善商業關係/公共形象的風險、潛在榮譽增長抵不上休閒時間被額外工作佔據所致的損耗。這些因素，不能肯定聯盟在計畫變革時有否考慮

- 明星賽變革之外，聯盟今季曾推廣過的還有：(I) 以AI科技在球賽廣播畫面加上一層仿遊戲風格的視覺效果、(II) 將球員變成Mickey Mouse 模樣、(III) 計算入樽好看程度的算式

- Silver 今季期間曾明確表示：(I) 加入賭博成份是有效增加觀眾關注及投入程度的手段、(II) 他個人認為球賽時長縮短至兩小時內比較適合當代廣播觀眾的觀賽習慣 (並提出將NBA球賽時間縮短至40分鐘的主意)

- 以上聯盟主導的行徑，正好反映聯盟(30支球隊班主的集合體)對於NBA籃球的見解與取態- 或許就是對「籃球精髓」根本沒見解/不重視 ("essence of basketball" - LeBron語)。也讓人無法確信他們深明籃球的迷人之處- 就是有些人愛看奧運/盃賽一場定勝負的高壓與乾脆了斷，也同時愛看NBA七場四勝靠佈陣調度以相同人員扭轉乾坤的賽局 (是故有說"Game 7" 是NBA世界中最美二字，飽覽了長久策略性角力，還有一場定生死的豪情結尾)

- 以球迷的大眾常識來看，一些相當顯然易見的要點，聯盟卻長期視若無睹，諸如球證執法水平時而不堪、聯盟牽涉過多賭博成份、聯盟的籃球報道為速效吸引注視而流於聳動的戲劇堆砌 (hyper-sensationalized dramatization)；這些傾向將「籃球精髓」混雜、模糊的元素始終頑固存續 ，因為都是可利用作逐利的工具，於現實商業操作不容捨棄。「彰顯籃球精髓的公允實力較量」這看似簡單的球迷共願，還是難以成真

[ 球員視角 ]

- 在媒體面前一向顯得diplomatic (大器得體) 的Stephen Curry 也有趁着All-Star Weekend 的歡快氣氛、乘着記者關於聯盟改進的提問，提出了一項衝擊性巨大的建議：球證執法評級 (影響生計如斷人衣食，從這角度看，那是相當激進的建議)

- 近幾年不少球員公開表示，他們在社交媒體收到的訊息當中，一大部份來自對他們下注的賭客，通常是指責甚至謾罵球員害他們贏錢不成、破壞他們的parlay (串關/過關)；除了網路的叫罵，也有現場親身的

- 聯盟問題的討論還有LeBron 參與- 他在更衣室對記者表達自己對聯盟處境的不滿，說媒體報道NBA的方式之惡劣，甚至讓新一代球員不想擔當聯盟門面("face of the league")；LeBron 這番訴說，在其後他與資深運動主播Stephen A. Smith 的對歭面談中得到昇華

- 在今季前的休季，LeBron 與JJ Redick 合作製作了 podcast節目，身體力行展示籃球節目的可能性 (這檔podcast也被指是JJ 應徵Lakers 主教練的冗長面試)。節目中他倆喝着紅酒，談及他們對各隊各式戰術的理解及應對方法、對上某球員應該怎樣部署(曾談過如何應付Luka Doncic)、作為球員怎樣在場上閱讀出進攻選項、如何counter對手的counter

- 當LeBron 與JJ 談起各自怎樣發現“Gortat screen” 的精妙 (LeBron 說它是"the most unstoppable play")、如何將之加進自己的戰術冊，二人意會對方同樣說着高階籃球語言的那陣暢快愉悅，是在傳統媒體籃球節目沒曾看過

- NBA podcast 盛行，有統計數字指由NBA球員(現役或退役)主持的podcast節目有上百個 (得力於NBA 的「創作者計畫」- 聯盟一項難得德政，製作NBA內容的YouTube頻道也越發盛行)。這讓許多以往要靠球員退役後有空閒寫書並出版才可能面世的珍貴資訊得以被廣播分享：最更新的行業內部資訊、職業球員生活見聞、更衣室故事、場內外主觀感受等等。聽眾對於NBA球員、球賽的認知變得更立體深入。對於立志打進NBA的年青球員而言，這些更是絕佳(且免費)的學習材料- 訓練方法、球賽閱讀的細節、處理隊友/教練/班主/球證/競爭對手關係的方式等等

[ 前球員與球員 ]

- 好些NBA退役球員傾向不由分說輕視後輩，有的甚至根本不知實況只光憑印象就作批評- 除了可能是：沒從向上爬爭名位的零和博弈機制中切換出來、五百里內無偉人的忌妒心態、看見新世代NBA籃球員薪酬大幅上漲(而打進NBA的難度跟往昔沒多大差別)所致的心理失衡、習慣所謂“tough love式”指導等等因素作祟之外，他們本身就是極端好勝不服輸的人才成得了NBA球員，而面對比自己年輕的人，往往更難心悅誠服的服輸，甚至只是表現出自己有錯的可能性

- 還有，在NBA這賽局，每季有1隊勝者、29隊敗者，看人失敗的先行概率(prior probability) 相比看人成功大得多。因此看人失敗總是較穩妥、容易的選項

- 部份退役球員也可能感到自己在籃球世代對比的討論中被不公允看待，而感到有需要設法回擊。從後來球員的視角- 舊時的球員弱得很，乃至部份認為如果(抽空)把現代球員放在當年聯盟，必定會把所有人打垮 (LeBron 指Giannis 在70年代的球賽會攻入250分)

- 而從舊時球員的視角- 新世代球員不就是得益於更好的資源與環境 (營養、休息、訓練、競技、復建、醫療科技、球賽認知、薪酬、職業籃球的社會觀感等等方面，全都更好)

- 直至人類有辦法將不同世代的球員放在同樣的育成環境，然後讓他們直接對賽分出勝負- 籃球世代辯論是不會有能全然服眾的答案

- 可是這也不代表雙方(前代、現代)在道理、做法上沒分別。在現世資本主義社會，越有錢就越有權力/能力，而與財富量最大關聯的性質是年齡- 年紀越大，財富越多；另一方面，在世上越久，可以累積知識/智慧/人際關係的時間也越長。是故在現世社會運作中，越老越強勢是現實- 光看世界最強諸國的最高權力由什麼人把持、把持了多久，即可見出老者的壓倒性強勢

- 這裏稍為從現實的資本主義運作抽離，純粹以理性觀照- 愛惜利澤新生、以強護幼，遠比扼殺危害新生、恃強凌弱合理而高尚 (要完整論證這講法需要長篇幅，此處僅表出箇中關鍵：「宇宙公民」)
- 打球時狠勁非常而且trash talk 特多的Kevin Garnett 在他與Paul Pierce 主持的podcast 中特別積極關注與愛護後輩 (例如最近讚譽Austin Reaves 的好表現)，是以往於“old heads"之間罕見、脫俗清新的異數

- 更脫俗出塵的異數要數聯盟傳奇Jerry West，他在 上說出關於未來籃球世代的斷言- 即使再破格及前無先例，未來肯定會有人投射強如Stephen Curry ("And there will be somebody who comes along that will shoot the ball like him (Steph). There will be."

- 巨量的籃球文化/知識交流定將孕育出更早慧完熟的籃球新世代- 今天一些看來牢不可破的歷史紀錄，在未來某個時間會有一往無前者改寫；如今沒被派上用場的招式與戰術，或許是單蹄三分拋投、三分線外起跳上籃、半場外投手配搭衝框隊友的陣式等等，還有現時根本無法想像的種種，將會被某些後來者熟練使出。

如此殷切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