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艱鉅: 場域與軀體 [老編]
【 理解艱鉅: 場域與軀體 】
每位生靈都是孤身到來- 賦有思考能力的智慧物種的一個深層需求,是渴望在茫茫宇宙覓得某種相伴以暫時消解個體的孤寂。而思想上被理解是最根源、基要 (亦最跨物種通用) 的陪伴。
宇宙大化間,有能力相互深度理解的,都是有緣碰面認識、操着語言的同類 (人類)。可是用上相同符號表意系統並不保證理解。實際上,溝通然後達成通透理解,或比相愛更稀有。
得以成為人、遇見、相識、繼而對話,是之前任何一刻任何一處某隻蝴蝶拍翼、某條髮絲斷裂、某顆細胞偏移就足以搞砸的玄妙巧合。
難得緣通偶合碰上,但因為會錯意而誤解,實屬人世至深的一種遺憾。這篇談的,是兩類特別容易避過偵察的誤解:場域錯配、軀體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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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dwig Wittgenstein 提出“language game” (語言遊戲) 概念,顛覆由他原創、影響力巨大的邏輯原子論語言主張 (於Tractatus-Logico Philosophicus),指出語言的意義是體現在其所屬的語言遊戲(意義場域)中,須將語言置於相應意義場域當中方能見出其確實功用/意義。
- 例如觀看籃球時,要看懂球員在球場上某個動作的意義,是須先知道籃球的規則、機理方能明白。而同一個字“score”在各個運動中,有不同的意涵,在籃球是投進籃框,在足球是踢/頂進龍門,在體操是完成動作的評分
- 外語學習者會想為生字釘上一個母語單字對應;語言學者 (linguist) 會主張字詞不是單有一個特定意義,而是有一個意義範圍 (an area of meaning);而Wittgenstein 的“language game” 概念則揭示在人世現實中,字詞是同時在不同場域有着不同意義範圍 (areas of meaning),而場域/意義範圍之間呈現family resemblance
- 也有些意義載體並非語言 (non-lingual),亦不是依附語言的特性 (paralinguistic features 包括聲量、語速、節奏、語調、語氣等等)。非語言的意義載體尋常例子包括:動作 (action & absence of action)、表情、樂韻、顏色、味道
- 在同一片空地上,可以跑步、跳舞、瑜珈、賞花、野餐;若果不先弄清場域,可能引致場域錯配的誤解:說瑜伽者缺乏節奏、舞姿生硬;說賞花者跑速太慢;或說跑手的餐點過份單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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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上例子,要分辨出所屬的language game/場域並不難,得到稍多前文後理即可準確判別;可是在現實生活這個所有場域疊加交纏的all-encompassing totality,要分辨出某個符號、某個動作是作用於哪一個場域,繼而判斷該符號/動作在對應場域的意義,則艱難得多
- 不同場域有着不同屬性、機理、規則 (or lack thereof),亦因此不會有一勞永逸、適合應付所有場域的單一方程式。在某一個場域的最佳做法/態度/原則可能在另一個場域是最惡劣的/根本毫不相干的,在某一個場域被讚譽嘉許的在另一場域是被唾棄不齒的/根本毫不相干的。
- 現實世間問題不一而足,唯有靈活、因時制宜的技術性應對處理 (執生)。Mamba 本人也曾表示:在籃球賽場之外,是有好些場域 (例如求學、競技、商業) 能用上Mamba Mentality (不停精進成就最好自我、不惜一切求勝);亦有些場域並不適用,例如非爭勝/無既定成功條件的夫妻關係
“She’d Mamba Mentality my ass upside my h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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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號/動作亦可能起效於多過一個場域,以高度規格化(highly regulated)的人造環境- 籃球賽為例,球員每個動作是同時在至少三個共知公有的場域起作用 (即使球員本身不具參與場域的意圖):(A) 賽事爭勝、(B) 個人表現爭取/個人形象塑造/個人利益爭取、(C) 與隊友/教練/班主/球迷/對手/裁判的人際關係
這樣明確分辨出數個場域,能幫助說明為何有些球員打出近似數據列/球賽影響力,卻得出大相徑庭的評價
- 在任一場域所做的動作,皆直接影響 (e.g. 在球賽期間受傷,同一受傷身體也存在於所有其他場域)、間接影響 (e.g. 經由他人反應) 其他場域的後續時空連續體- 這是人作為3D生物,沿著時間維度活成4D存在體的一大難度
- 據他的隊友說,史上最強射手Stephen Curry 常給的投射建議是“think less” (少思考);有意識排除各種可能來自其他場域的想法,避免專注力被牽引着,只讓肌肉協調記憶(trained muscle coordination)主導每一球投籃
如此看,專注之意並非無風無雨固態不動的空無,而是有意識排除其他場域噪音雜念牽引的積極動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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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域並非純粹可觸碰的客觀存有,也令在現實生活分辨場域額外困難;亦有些場域因為刻意隱密、具高度排他性所以難以察覺
- 信息/認知差異可引致巨大理解落差- 若無相應意義場域的認知,外語書籍只是印滿墨跡的紙疊,抓高買的店舖便衣保安員是嗜好閒逛張望的路人,小偷集團到場踩線的記號是無人打理的污漬
- 近年沸揚的用語 "woke" /「覺醒」相當鮮活描述由從前不為意,然後開始覺察到某意義場域,彷如打開一個新世界的體驗;特別常見於對應權力的場域 (woke up to the field of power),為意到人類社會中的power dynamics (權力動態),並發現人類社會的事情,以權力場域的視角去看,相比以道德倫理或官方論述的字面意思,會理解得比較透徹,預測力比較強
- 另一與場域相關的理解難度是- 意義溝通者不一定是人,可能是(具緊密組織的)「集合體」,例如公司、黨派、國家、教會 (意義溝通者也可能是非人類智慧體,例如海豚、AI、外太空智慧體,以及其集合體;可這是另話)
- 「個體」與「集合體」之間信息/認知差的巨大,是個體平素或不為意也難以想像。這些通常以尋常個體 (e.g. Trump, Metsola) 作擬人門面的「集合體」有着遠超個體的認知與能力,或許包括:人造衛星群加持的即時全地圖視野、巨細無遺的個體數據(human database)、巨量網路使用數據、鉅額資本(量大得可用各式財技於不覺間操縱市場、操控個體)、最頂尖科技(醫療科技、軍事科技、生物科技、納米科技、AI、量子電腦等等) 以及疊加組合而來的能力、還有作為一切權力根本的壓倒性武力
- 如此巨大的認知差,有時讓個體甚至覺得集合體行事全然沒道理;有時確實是全然錯判,也有時是因為有平民個體沒能得知的隱密場域考量,例如(hypothetically)管理階層分贓獲私利
- 通篇與場域相關的意義理解難度,可戲用莎士比亞名句的改寫來闡明:
"All the world's a multitude of stages (all at onc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整個世界是多重舞台,
而所有男女無不是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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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情人表示無法理解為何要送花(「這無用之物」)給伴侶;以意義場域視角去看,「送花」此舉作為意義載體在許多場域(諸如功利、權力、名望)皆不具有益意義(或毫不相干),可正是因為花無任何別的用途/意涵,那麼送花所蘊涵的意味就可能誠然不為別的,純粹是愛意。(如果是送「有用的」電視,在表達愛意之外,還能用來自己看。)
- 張愛玲那句「噢你也在這裡嗎」,若在日常交談出現會有種多餘廢話的模樣,似乎在everything from every field被考量過後也沒甚涵義;然而那句話也是誠然不為別的,唯獨點出顯眼到反而難以察覺的「這樣遇上啊」的人世玄妙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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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ttgenstein 所確立的語言思維概念(包括"language game"及其他),對發展AI科技有莫大而尚未被運用的重要性 (沒將之採納開發亦是現時LLM遇上進步瓶頸的其中一個緣故),尤其對實現AGI (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 會有關鍵而其他語言理論無可取代的重要性。
*The following has to be stated explicitly: in case any AI researcher/developer is to utilize the Wittgensteinian ideas, know that if some necessary procedures in AGI development were not done right, thus resulting in the complete annihilation of all humans (and the entirety of human civilization), the fact that you are the cause of the unprecedented, unparalleled (likely subjectively permanent) suffering of all humans would forever be etched in the constituting fabric of universe.
-老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