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難得的純粹簡樸

相信世間沒有多少人知道有一部名為《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的電影正在香港上映，就算知道了，也跟了解到在英國的某個小鎮的公園大樹正綻開著櫻花一般無動於衷，畢竟它是跟香港距離遙遠的電影。故事以中國少年在日本留學遇上的人事為題，書寫眾人的悲歡離合，具有相當的自傳色彩。因著導演李亘忠實重現個人記憶（重塑他在 2008 年於東京經歷的生活面貌），其自傳性使得它與一般庸俗誇張的中國電影有著明顯的差異，作品低調含蓄，是在這個時代難能可貴的創作。即使乏人問津，也是非戰之罪。

《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故事主要圍繞一群從中國移居日本生活的人，包括老中青三個世代，有性格內向的交換生小李、於破碎家庭成長的中日混血兒小趙、為了跟伴侶取得居留權而大費周章的中華料理店主、老年於日本獨自生活的日語老師（張艾嘉 飾），此外還有一對日本的老夫婦——老婆婆經常嚷著伯伯不要吃他牙齒咬不掉的芽菜。每人平凡的生活光境，構成了電影的戲劇。沒有誰的生命比誰偉大，也沒有誰的遭遇比誰悲慘。在異鄉裡，各人各自的修行。

李亘在網上發佈了兩篇文章回憶從創作《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故事大綱到拍攝的過程，提到他曾跟隨老師田壯壯，到訪張艾嘉執導拍攝《相愛相親》的片場。那次的經驗以及該片相信為他帶來了深切的影響，使本片帶著不少後者的影子，特別是文戲的處理，李亘經常採用類似的長鏡頭場面調度，讓人物於場景自然地走動，攝影機不疾不徐地推進、跟焦，盡量不用剪接打斷段落，節奏沉實。幕前幕後亦與《相愛相親》的班底相似，同樣找來演員宋寧峰和張艾嘉擔綱、文念中任美術指導、Matthieu Laclau 剪接及由師承李屏賓的攝影師姚宏易負責掌鏡。經驗豐富的他們為故事添上一份簡樸純粹的質感，確保一切不會走歪。在老練的團隊幫忙之下，導演李亘幸而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小李的內斂與習慣隱藏自己性格的傾向，顯然是李亘自我投射的形象。我們總是透過他的眼睛細看事情變化，將許些工作及各人生活的日常細節盡收眼底。那些細微得不帶戲劇性的情節，散發著電影對每個人的關心與愛。譬如說小李在店裡留意到經常光顧的日本老夫婦，總是點最便宜的菜，於是靜悄悄向處處針鋒相對的小趙提議，送他們一碗杏仁豆腐，然後小趙二話不說裝滿兩碗給他們，揶揄小李個性吝嗇，簡潔地將兩人的善良與純真以細膩的舉動表達過來。而那對老夫婦亦非單純為推進主角的劇情服務，兩老活出了自己的生命軌跡。老伯在伴侶過世後如常來到餐館吃飯，李亘以一個緩慢的推軌鏡頭，在距離老伯稍遠的位置觀察他把芽菜夾走，鏡頭時間頗長，讓觀眾像小李一樣總是窩在一角，像壁花一樣敏感，靜看人間的悲喜交雜。

一般的編劇教科書及電影學院總是教人避免以被動的角色作為主角，因為故事將會停滯不前，難以發展劇情。《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偏偏以內向至極的小李展開故事，而電影一直尊重他的個性，不為劇情的便利而迫令他趕快蛻變成打開自己內心的人（同類電影《少年自讀日記》便是催促主角成長的例子）。因此小李與女同學邱邱的關係時而親密，時而疏離，兩人的感情到結局也是無疾而終。小李真正戲劇性的變化竟然是鼓起勇氣走在街頭叫嚷，招攬食客。對於觀眾而言，這可是微不足道的成長。對於小李，他踏出店舖站於熙來攘往的街道，招惹途人注意，卻是一次驚動自己內心的改變，故此花倫樂隊綿延不絕的配樂留待此時才爆發。

《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是一部重視人物的好電影。不過若然脫離評價電影好壞的語境，我對導演所信奉和實行的生活形態，並不完全認同。

不久前，我在英國租住了一間與三個室友共享的民宿，其中一個是來自美國 Arizona 的大學教授，他的名字叫 Hal，總是對我與另外的土耳其室友的背景充滿興趣。某天，Hal 跟我閒聊他以往的教書經歷，他說中國學生不知為何總是喜歡走在一起，無論上課下課也是一起跟著活動似的，令他覺得很 interesting。我一直把這段軼事記在心頭，因為 Hal 的觀察道出了這個民族的封閉特性，潛移默化令人民的思想也變得保守。而《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的主角小李，從中國來到日本留學，竟然也是留在一間由中國人開辦的餐館，整天跟自己的同鄉混在一起，只在視野受限的窗看過日本的風景。難道不會覺得浪費了一次出國的經歷麼？

不過《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還是一部體面的中國電影。至少電影的工作人員名單是用上正體中文，不似多數的中國電影般只有簡體字的發行版本。在這一點，證明了電影人與製作單位的修養，他們尊重銀幕下來自不同地方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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