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爆點/六年等待之後,《我們與惡的距離II》在制度與人性掙扎之間,我們能否承接彼此的墜落?
2019年,《我們與惡的距離》橫空出世,在當時的台灣劃出一道從沒看過的弧線,以精準的敘事節奏結合強烈的社會關懷,劃下台劇質量轉型的分水嶺。而在漫長的六年等待之後,同樣的主創團隊帶著全新的故事,全新的結構再次造訪,當《我們與惡的距離II》以一場震驚社會的超市縱火案劃破暗黑的天空,我們又再次被拉回那片熟悉,卻依然令人不安的土地——一個在「善惡」與「好壞」之間拉扯、邊界模糊的社會。
劇中的許多劇情與真實社會高度共振的程度令人心驚,罷免、隨機殺人,以及,在台灣首次實施國民法官制度的時點播出。這並不只是時機巧合,而或許是一種鏡照,鏡中不只是加害者與被害者,更是整個社會如何應對創傷,如何討論正義的誠實倒影。
第一季聚焦媒體輿論,辯證死刑正義,《我們與惡的距離II》延續第一季的創作核心,明顯將關注焦點從個人悲劇拉到制度與社會網絡層面,編劇呂蒔媛從一份判決書獲得啟發,開啟劇本創作,經過四年田調及劇本撰寫,將觸角往外延伸到國民法官制度、精神疾病、家族壓力與社會系統性失能,構築出一個時間與角色份量都極有企圖心的龐大敘事,這樣的企圖心及劇情佈局不僅在台劇中極為罕見,在亞洲作品中同樣極具挑戰性。
劇中大膽透過非線性的時間架構敘事,交錯描述2001年、2011年、2021年與2023年四個時間節點發生的事件,如何互相影響,並或小或大改變角色們的人生。不僅考驗觀眾的邏輯及記憶力,也如同模擬創傷記憶本身的破碎與回返,這一次讓人們直視自己的選擇:在制度無法接住我們的時候,我們願不願意彼此承接?
《我們與惡的距離II》從一起造成多人死傷的隨機縱火案展開,劉子銓飾演的縱火犯胡冠駿衝動犯案,而他的案件會是第一起國民法官制度實施之後的死刑判決。這場火燒出的不止是胡冠駿的精神及家庭問題,而是隱藏在背後盤根錯節,橫跨20年與六個家庭的命運交錯。時間不再是線性,它被打碎成記憶與創傷的拼圖——2023年的國民法官審判庭、2011年的角色人生轉折,以及2001年原罪的起始。每兩集一次的年份跳躍,迫使我們重新拼湊角色的行為與選擇。
如同每一集開始前的片頭字卡,「沒有人該是一座孤島。」本季的角色設計更群像化,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主角,而是讓每一條角色線都充滿重量,都有各自的人生難題及掙扎。周渝民飾演的精神科醫師馬亦森,在經歷家庭破碎的傷痛後,從光譜中的「治療者」跌進「創傷者」的位置;薛仕凌飾演的政二代高政光,與楊貴媚飾演的母親高張玉敏之間關係緊張,這對母子既是家人,也是傳統世襲制度的代表。
而關於加害者以及加害者的家庭,則是《我們與惡的距離II》最令人揪心的部分。謝欣穎飾演的陳又茗在20年前遭遇了重大創傷,20年後則翻轉身份成了加害者家屬,遭受社會輿論的撻伐及霸凌;劉子銓飾演的縱火犯胡冠駿在《與惡II》敘事裡,不只被單純地簡化為惡魔或怪物,而是隨著劇情推進,逐步讓觀眾經歷他走過的人生。包括原生家庭的冷漠、錯過早療機會、教育挫折,最終陷入病識感失控,劇本層層揭開他在社會制度的縫隙中沉沒的過程。
相較劇情結構的複雜及人性掙扎,《與惡II》延續冷靜內斂的影像風格,導演林君陽以長鏡頭及不疾不徐的節奏,讓觀眾有足夠的呼吸參與情緒累積,也更能進入角色內心。不迎合、不說教,作品想提出的並非解答,而是對社會、制度與人性進行深入凝視的實驗行動,也是拋向社會的一個現實破口。如同戲中詹子萱飾演的簡齊蕙所說的話:「我只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溫柔地對待所有受傷害的人。」
善與惡有時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而仇恨或理解都是選擇,《我們與惡的距離II》想做的不是價值觀判斷或鼓勵選邊站,而是一個溫柔的提醒,提醒世界惡的樣貌,從來都不只是單面向的閱讀,而我們是否能放下心中的執念,靠近受傷的人們,在丟石頭之前,選擇成為那雙手,承接彼此墜落的瞬間。
《我們與惡的距離II》播映中。
自介:
資深媒體工作者,曾任國際中文版封面及電影線採訪編輯。成長於港片最輝煌的80年代,相信在黑黑的電影院裡痛哭一場的神奇療癒力,沒有一場好電影不能解決的事,如果有,那就看兩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