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藍領、下午白領，我在澳洲成了社畜
寫這篇文章時是週日早上 8 點多，我剛睜開眼睛，身體的疲憊感仍然很強烈。在過去一個月的時間，我的工時從不穩定的每週 20 小時到 30 小時，一直到上週的整整 55 個工時。在相當於中國知名的「996 社畜」每週工時中，疲倦與壓力自是可以想見，但往好處想是我終於可以在異鄉存下一些錢了，相比於剛來林肯港時的絕望感受，真是時來運轉、苦盡甘來。
每週 50 多個工時到底意味著什麼？除了對此時的我而言已是「賺大錢」和需要「交太多稅」之外，實在很難描述長工時的體驗。因為實在是太累，每天睜開眼就是工作，從早上 8 點到晚上 8 點，一週則至少有 4 天的時間需要上超過 10 個小時的班；即使中間有休息時間，但我依然忙碌。太累了，累到我想不出來更多的詞句去描述，只想躺平。
但與此同時，我也是（遠比先前）幸運的。我來到了新的海鮮廠，和一群亞洲女性工作。我在一個「全女性海鮮廠」工作，每天都能吃到各種稀奇古怪的亞洲菜，不僅好吃而且解鄉愁。姐姐們對我非常好，每次都讓我多吃點，平時也對我特別熱情。我甚至第一次產生了安全感，是為了好同事來上班，而不只是工作賺錢。
結束完早上的海鮮廠工作，我下午就會去糧食廠。因為糧食廠的工作是坐辦公室，不需要太多體力，這才讓我可以堅持長工時的工作。此外，糧食廠的工作相對輕鬆，大家也都相處得不錯。
工作期間，我沒有忘記自己來澳洲讀碩士拿 PR 的主要任務。上週，我終於收到了第一封社工碩士錄取通知書 ──這個女人的福氣在後頭。
糧食廠的白領工作救了我
來澳洲之前，我就已經通過線上搜索了解到糧食廠的工作 ──這是一個在 harvest（糧食收獲時節）招收大量背包客的廠，並且在 3 個月的工作時間內，提供相對優渥、高於澳洲法定最低時薪的工資。
（2024 年）8 月底，我入職了一個海鮮廠，之後又繼續找其他工作，比如給中餐廳當服務員。但這些工作如同上篇文章《「夢碎之際剝著魚皮」，谷底重生的契機》所述，總是讓我覺得非常壓抑與不開心。尤其是海鮮廠的工作，除了每天剝魚皮帶來體力上的累，還有糟心的同事 ──有一個白人男同事對我講了兩次黃色笑話，真讓人覺得晦氣。
我後來向經理舉報了這個男同事，非但完全並沒有改變現狀，這個男同事和其他同事反而當面嘲笑我「舉報」這件事。是的，他們認為這只是玩笑。被同事霸淩後，我乾脆不說話了，默默剝完魚皮就直接離開。我覺得自己很脆弱，沒有任何解决辦法。
而糧食廠的工作，卻在突然間把我從困境中解救了出來：在 10 月初的時候，糧食廠開始準備為 harvest 培訓背包客，我成功入職，開始了在澳洲第一次「賺大錢」 ──這是一份稅前時薪超過 30 澳幣（約新台幣 630 元）的工作，且不需要太多的體力，同事也知道分寸不亂開玩笑，比起又臭又累的海鮮廠，真是天堂般的環境。
我在糧食廠是做類似行政（admin）的工作，每天坐辦公室；但仍偶爾需要到室外做 Grain Probing／Wheat sampling 的工作，所以這時也需要在烈日炎炎下穿戴好所有防護工具取樣，避免灰塵。但總體而言，這是我到澳洲至今第一份「坐辦公室」的「白領」工作，工作輕鬆又時薪高，真的爽歪歪。
開始坐辦公室之後，我更加認識到自己想要什麼。儘管我證明了自己可以做體力活（主要是忍耐力強），但我更喜歡在辦公室工作，坐著的狀態讓我覺得如魚得水。當然，隨著 harvest 越來越忙，我每天經常需要「坐」上 10 個小時多，但好在比起海鮮工廠仍不需太多體力，所以我能堅持。
在糧食廠外觀鳥。圖／Desert Rose 提供
鎖定背包客的「感情騙子」
不過，在糧食廠上班之後，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插曲。例如，有一個跟我一樣是打工度假簽的同事，差點被一個當地司機騙了，還好及時止損。
在偏遠地區工作拼續簽，我和同事都很清楚這裏的當地人大部分選擇了早婚早育。但這個白人男司機卻自稱單身，利用每天來送貨、同事負責跟他對接時不斷「撩」她 ──他猛誇同事好看，每天上班就是為了她，還特意留下來自己的號碼，之後就開始發短信調情。
但當同事在久而久之的「攻勢」之下也開始有些動心時，這個白男告訴她，他沒有 fb 和 ins（誰信啊？），於是同事就開始搜他的帳號，花了一小時多終於找到 ──這位老兄已婚育有五娃，一個是新生兒，另外還是 4 個孩子的繼父。
我聽到這故事後簡直要嚇死，已婚且是 5 個小孩的爸爸、還包括一個新生的嬰兒，怎麼仍有時間玩這種把戲？後來等同事拆穿他之後，他就說自己並非故意，家庭情況很複雜、正與太太分居⋯⋯誰會信啊？最後同事幹脆不回這個騙子了。
之前房東就曾特意囑咐我，要我小心當心本地部分男性，畢竟他們知道我們是打工度假簽，只會短期停留在這裏，不認識人，所以就算遇到感情騙子也沒法做什麼。我真沒想到房東的話一語成讖，居然就發生在了同事身上。我此後也會盡量提醒新到同事，在林肯港的男性多數不是已婚就是單親爸爸，實在是不適合約會。
經歷了這件事，我也決心「封心鎖愛」，與其花時間找伴侶，我還是老老實實打兩份工，賺錢讀書拿 PR 比較靠譜。
「全亞洲女性海鮮廠」
11 月初，糧食廠的同事告訴我，harvest 可能會在聖誕節前結束，所以對工作與收入有著「強烈憂患意識」的我，又開始找工作了。
這次，我選擇了一個新的海鮮廠。在面試過程中，我注意到經理跟我交流的態度很好，我猜想這次的工作環境應會比上一個海鮮廠好很多。但出人意料的是，這居然是一個幾乎全由亞洲女性組成的海鮮廠，讓我更加開心了。
在海鮮廠包裝好的漁產品。圖／Desert Rose 提供
自從來到林肯港這個「白」到幾乎見不到任何其他有色人種的地方，亞裔也非常少。但這個廠的員工，大部分都是菲律賓女性，很多人嫁給當地的澳洲老公。而且這個廠並非由華人老闆管理，所以（不知該慶幸或替華人老闆們的名聲難過，但總之）工資單和繳稅都是有保障的，不用擔心收不到錢。另外，在這裏工作，可以續澳洲二、三簽。（關於澳洲打工度假續簽等制度，歡迎參考：《澳洲打工度假全攻略》）
這些菲律賓姐姐們人都特別好，休息的時候會邀請我一起吃東西。她們每天會商量好明天帶什麼美食或製作什麼食物，大家再一起分著吃。因為大家都是亞洲人，所以食物也都是「亞洲風味」，讓我真的欣喜若狂。因為我不擅廚藝，又沒法在「偏遠地區買到合適的中餐材料」，姐姐們真是我的救星。
姐姐們告訴我，她們想在「全亞洲女性」的海鮮廠分享食物，是因為她們的澳洲老公和小孩（混血出生在澳洲）大多喜歡西方食物，所以她們有時候在家是一個人坐著吃飯，沒人陪她們。但在這裏，姐姐們終於有了一個不用擔心文化差異的「家」，也終於可以大方分享亞洲食物，和其他亞洲女性放鬆聊天。
我好愛這樣的氛圍啊！尤其是在林肯港這個白得不得了的偏遠地區，這間工廠裡卻沒有男性、不需要擔心性別歧視和性騷擾，更不需要擔心有種族歧視。我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是為了同事而上班」的感覺。之前總是為了工時和工資，這次是我自願想和她們多接觸，大家一起互相支持的感覺太好了。
本來，我還擔心新的海鮮廠跟舊的差不多，工作壓力一樣大。但現在，我反而因為早上在海鮮廠值班，讓我有了一天的好心情，下午來到糧食廠後也更加有動力工作。
菲律賓姊姊們親手做的食物。圖／Desert Rose 提供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一個海鮮廠，local 同事總是催我「快一些」；但和菲律賓姐姐們工作，她們從來不會催促或為難我。我知道提高工作效率的重要性，但在這個全女性海鮮廠，姐姐們會告訴我每個人在廠內工作的狀況因人而異，重要的是「品質」而非「速度」。在她們的鼓勵下，我的包裝速度反而越來越快了，因為我做事不再有沈重的壓力。
此外，我很敬佩這些通過婚姻而「潤」出菲律賓的姐姐。雖然她們選擇和澳洲老公結婚，但幾乎所有人都是網戀找到丈夫。我實在很難想像一位女性背井離鄉，只透過網路就找到一個適合的國外男性在一起生活。但她們在這裡多半都有負責的老公、又找到了其他的同鄉，結成一個女性社群。她們真的做到「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改變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關於未來
現在，我早上在新的海鮮廠工作，下午和晚上則繼續在糧食廠打工，一天的工時已經超過 10 小時。
不過，長工時讓我對體力活有了更多的反思。我必須承認，我之所以能夠堅持上班，完全是因為一直坐辦公室，以及辦公室的下午班／晚班／週末時薪高，不是純粹做體力的 manual job 存錢。我能做藍領，但確實不擅長做藍領，也感覺不到什麼樂趣。
由於我拿的是時薪，工資高就意味著工時很長。我不愛做拼命三郎，尤其是規規矩矩上很多個小時，真是要命──每週一天休息，我需要睡上一整天才能緩過來。此外「賺大錢」也就意味著繳稅很高，尤其是打工度假簽證（whv）年收超過 45K 澳幣（約新台幣 90 萬元）的部分，就要動輒付上 30% 或更高的稅，我不想到時候還要再多交錢給 ATO（澳洲稅務局）。
上週做了 55 個工時後，我回到家整整睡了一天，週日就這樣被我睡過去了。沒有那麼多工時之前，我無比渴望工作。但當我同時入職兩個廠，需要在 12 個小時甚至以上的時間保持清醒狀態後，我不得不承認，人快累垮了，也沒有胃口和精力吃飯，實在是太疲憊了。
與此同時，我也開始明白為什麼有些背包客會頻繁換工作了，因為在廠裏的日常真的「很無聊」──我在之前的海鮮廠裡每天就是剝剝剝魚皮，相處的同事都非常粗魯、每天髒話不離口，實在沒辦法交流，更怕被他們欺負。至於在糧食廠工作，我面對的大都是司機，再加上我負責夜班，辦公室經常只剩下我一個人值班。
除了工作環境無聊，我在南澳偏遠地區林肯港能逛的地方，只有四個超市。因為工時太長，我身體太累，完全沒有精力出去玩。這裏窮鄉僻壤，也確實沒有太多地方可以逛。我這才意識到背包客需要頻繁換工作，除了工時和工資，也可能存在「無聊」 這個原因。
當我在持續反思的同時，也發現自己其實和很多「背包客」不一樣：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太多背包客朋友，因為我知道背包客之間是因為這個簽證而熟悉彼此，並不是純粹的性格吸引，想跟對方交友，彼此的聊天幾乎就是工時、工資以及工作機會──這不是我想要的對話。所以，我迫切想回大城市讀碩士。
這個月底，我就可以續二簽了。之前一直擔心續不到二簽的事情，但當自己即將獲得的時候，卻反而多了些對未來的擔憂。我覺得自己千裏迢迢來澳洲，不是為了做苦力 ／體力活的，也不是為了 996 ／007 的長工時生活。所以，當糧食廠的工作結束之後，我需要認真想想該怎麼讓自己更接近目標一些。
不可否認，我的生活確實漸入佳境。有時候邊寫邊看自己的潤澳手記，我會詫異於自己的韌性。沒想到，我居然真的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生存了下來，並且開始賺錢有存款 ──女人的生命力，真的比我想像中更旺盛。
11 月中旬，我收到了西雪梨大學（Western Sydney University）社工碩士的錄取通知郵件。與此同時，我也收到了明年第三份工作（小島清潔工）的通知。剛開始來林肯港，我憂心忡忡，為了工作和生活的種種而發愁。如今，我在這個地方，居然找到 3 份工作、還收到了碩士錄取通知書──時來運轉，苦盡甘來。
不敢相信，我在澳洲成為了一個每天 996 的社畜。但我不會停止「忍耐」，不會停止思考，更不會鬆懈下來。因為，我知道我的未來才剛要開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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