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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誰是拿掃帚的女人?從青銅器解開「婦」字的秘密—專訪內田純子

信傳媒

更新於 09月05日10:34 • 發布於 09月07日06:00 • 研之有物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內田純子研究員,專長為商周青銅器研究。近年透過分析青銅器銘文,結合考古證據與文獻資料,重建上古女性史。(圖片來源-授權轉載自研之有物,下同)

午後,採訪團隊造訪內田純子老師的研究室,目光立即被陳列櫃上的青銅爵復原實驗製品所吸引。

裹著黑褐色、邊緣透著金黃光澤的小巧青銅爵,似乎正向我們訴說古代工藝鑄造的精湛技術與匠心獨運。內田老師解釋:「青銅器剛鑄造出來時,外表幾乎是暗黑褐色;經過手工精心打磨,才會轉變成漂亮的金黃色。」

所以青銅器在商朝可謂是金光閃閃、亮眼奪目,不過在當代博物館裡,我們看到考古挖掘出來的青銅器,通常是暗綠色,那是長年氧化的結果。

內田老師以塊範法鑄造的青銅爵,黑褐色的邊緣透著金黃光澤,只需稍加打磨就能重現金光閃閃的樣貌。

曾經的金光閃耀,如今化為質樸青銅。內田老師談到青銅器時,眼神難掩喜悅的光芒,她依然清晰記得 1983 年的某日,在京都泉屋博古館邂逅商周青銅器的剎那,即對它獨特又充滿力量的樣貌深深著迷、震撼不已。

她引用考古家戈登.柴爾德(Gordon Childe)關於器物類型學的說法,闡述當年促使她投入青銅器研究的關鍵:

新的形式總是從舊的形式發展而來,因為當人類製造東西時,他們總是使用某樣東西作為模型。──戈登.柴爾德

柴爾德的理論令她體悟到,人類歷史上的所有物質文明發展,包括日用品的演變,都與自身息息相關。「這種思維方式讓我大開眼界!我深深相信,我所感興趣的青銅器就是這股趨勢的一部分,可以像其他考古材料一樣進行研究。」

轉眼間,內田老師已投入商周青銅器研究 40 多年,專注於探討工藝鑄造技術與歷史演變。近年,她更透過考古學視角來探索上古女性史。

藉由分析殷墟「婦好墓」等出土青銅器的外觀造型,以及其上的銘文「婦」、「帚」、「戈」等字體的變化,還原商代貴族婦女的「羽毛帚」物件樣式,更批判性地揭示 3 千多年前形成的男女性別框架。

誰是拿掃帚的女人?

研究問題源自一個簡單的好奇心:我們習以為常的「婦」字,為什麼是由「女」與「帚」所組成?女人與掃帚之間存在什麼樣的關聯?

身為一位女性研究者,內田老師坦率地說:「我對性別史一直很感興趣。」自 2000 年起,她長期參與日本學者小濱正子主辦的中國女性史讀書會,逐步開啟了考古學觀點的上古女性史研究。

研究內容包含:從殷墟墓葬探討上古女性的社會地位、兩性陪葬品種類與數量、大邑商男女分工等主題。在 2023 年發表的論文中,她提出了有趣的問題:婦好墓中為何會出現「婦」這個字?

婦好墓內部模擬

婦好墓是 1976 年出土於中國河南安陽小屯村的一座晚商墓葬。當時挖掘出 1900 多件保存完整的文物,包括青銅器、玉器、象牙器、貝殼等;它們有的體積龐大、有的裝飾華麗,顯示墓主人的高階社會地位。

這些物件經過科學探測,大約產製於西元前 1200 年的商朝,許多青銅器上刻有「婦好」、「司(后)母辛」等銘文字樣,推測墓主應該是一位名為「婦好」的商王配偶。

根據甲骨文的記載,商朝第 23 位君王武丁(西元前 1200 年左右在位)的其中一位妻子名為「婦好」。武丁統治期間,定都殷(今安陽市),由於國力強盛、經濟繁榮,史稱「武丁盛世」。

作為武丁的愛妻之一,婦好平日似乎十分繁忙,她要帶兵打仗、參與祭祀,還要懷孕生子。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發現許多關於婦好的卜辭,最著名的一件是詢問她分娩的事,從生產的日子推測吉凶與性別。

圖為龜腹甲卜辭《丙》0247。武丁卜問婦好分娩是否吉利(嘉)?結果「不嘉」,因為誕下一名女嬰,可見商代已有重男輕女的觀念。

刻在青銅器上代表「婦好」的銘文是由兩個「女」、一個「子」、一把「帚」所組成的象形文字,與甲骨文中的「婦」字相似,都刻畫了「女」人將雙手置於胸前的跪坐模樣,身旁還配備了一把有三根彎毛的掃「帚」。

甲骨文中的「婦」字(左);代表「婦好」的銘文(右)

不過有趣的是,商朝以「婦」字為名的女性,不只有「婦好」,甲骨文和銘文中還曾出現「婦井」、「婦妊」、「婦喜」等名字。

內田老師認為,由於「婦」字在後來的西周銘文中,出現頻率極低,因此推測「婦」字應該是商代特有的稱謂,在當時可能並非一般人名,只有王室貴族女性才能使用。

神秘的叉狀結構

那麼,為何掃帚會與商代的貴族女性相關聯呢?畢竟掃地通常被視為一種粗活,地位崇高又業務繁忙的婦好王后,應該很難每日負責打掃工作。

內田老師因而大膽假設:商代的掃帚可能並非全然用來灑掃,還可以作為貴族女性的身分配件。

這根特殊的掃帚究竟長什麼樣呢?內田老師觀察婦好墓青銅器上的各種「帚」字,發現頂端通常會雕刻三至四條曲線,但柄的底端卻有不同變化。

細看四張「帚」字的下半部:(1) 無附加物、(2) 一根短橫條、(3) 一個叉狀結構、(4) 一個叉狀結構與 H 形橫架。 (圖片來源-載自《殷周時代青銅器の研究》林巳奈夫,1986)

其中,第四張圖應該最接近完整的造型與置放方式。這把掃帚依附在 H 形橫架上,且穩固地置放在一個叉狀結構上。

無獨有偶地,對照青銅器銘文的「戈」字,也可以發現在其長柄的末端也有一個叉狀結構。

青銅器上的「戈」字 ( 圖片來源-載自《三代吉金文存》羅振玉,1936 初版、1983 再版)

戈是商代常見的武器,通常是代表男性身分地位的重要物件。雖然「戈」與「帚」看似無直接關聯,但兩者相仿的叉狀結構,反映出它們都配備有安置長柄的功能設計。

內田老師從出土的青銅器推測,商代的掃帚很可能設計有一個爪子形狀的底座,並配有一個插口套箍。

巧合的是,婦好墓正好出土了一件造型特殊的「青銅手」,高 13.8 公分,有四根著地的指頭。經過仔細對照,內田老師認為它的造型更像鳥爪,因為它的拇指對應於其他三指,與同為殷墟墓葬出土的「鳥尊」腳部相似。而且青銅手還帶有插口,可以作為套箍,用來固定掃帚的長柄。

青銅手,婦好墓出土。 (圖片來源-載自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從避邪聖物到打掃工具

為什麼要為掃帚設計鳥爪造型呢?

根據日本考古學家林巳奈夫的研究,中國古代文物經常設計成老鷹或貓頭鷹等鳥型,許多物件也刻有鉤喙猛禽等鳥紋,象徵朱鳥星宿,被視作王國神靈的侍從。

此外,在日本古語中,「帚」叫做「羽はき」(hahaki)意指由鳥羽毛製成的掃帚。在岐阜縣的美濃加茂市博物館,就藏有一把早年養蠶場使用的羽毛掃帚,由鳥羽捆綁後固定在短柄上製成,用來收集蠶繭。在傳統的茶道儀式中,也會採用柔軟精緻的羽毛小掃帚,作為清潔之用。

養蠶廠用來收集蠶繭的羽毛掃帚 (圖片來源-載自美濃加茂市博物館)

因此,內田老師推測,商朝的掃帚也可能是一把羽毛帚,頂端妝飾一根根鳥羽,帚柄的末端設置鳥爪套箍,使整體造型長的像一隻站立的鷹鳥。

這類掃帚具備了象徵神靈侍從的鷹鳥外觀或圖紋,又珍貴完善地置於 H 形橫架上,應該不是日常用品,更可能暗示了擁有者與眾不同的性別身分與社會地位。

羽毛帚想像圖 (圖片來源-載自內田純子)

內田老師認為,這些羽毛帚起初應該是作為貴族女性的身分配件,象徵她們身為國王的忠實侍從,能為國王掃除厄運。

日本漢學研究者白川靜則指出,商代貴族女性所持的掃帚,應該是與聖酒搭配使用的祭祀聖物,用來為祖廟舉行淨化儀式。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羽毛帚的避邪功能逐漸被「羽毛扇」取代,在隨後朝代的雕刻或圖畫中,經常可見王公貴族身後手持羽毛扇的侍女或官員。

江蘇省六和橋出土的春秋時期(西元前 770-476 年)青銅器上有一處特別的刻紋,端坐在椅子上的貴族身後,有一名手持長柄扇子的女性,這把扇子還留有掃帚的形象。

至於「掃帚」則落入尋常百姓家,成為女性操持家務的標誌。在戰國時代的文獻已出現「婦人執帚為家事」的記載。東漢《說文解字》則形容「婦,服也,從女持帚灑掃也。」

北宋宋太宗編纂的《太平御覽》更提到:「《淮南子》曰周鼎不㸑而不可賤;掃帚日用而不足貴。」西漢淮南王劉安與其賓客編寫的《淮南子》同樣將掃帚視為不貴重的日用品,過往的聖物功能已消失無蹤。

都市化促成的性別分工

內田老師的研究顛覆了我們對掃帚僅是清潔工具的既定印象,同時也揭示了女性被賦予的家務灑掃職責,這樣的性別分工也許早在商代便已成形,進而在儒家的父權意識下被強化。

事實上,「女帚」與「男戈」的物質象徵並非憑空而來,而是與安陽殷墟(大邑商)都市化的急速發展密切相關。

考古資料顯示,殷墟遺址內並未發現農田痕跡,卻出土了大量青銅器、骨器、玉器等製造工坊遺跡,顯示大邑商的居民主要從事手工藝生產。這代表工商業與農業的專業化分工已成形,大邑商很可能是中國極早發展的大型都市。

都市化的發展也大幅加速了「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結構趨勢,甚至逐漸形塑出一種意識形態的倫理規範。

內田老師指出,大邑商高度專業化的手工藝生產,有利於那些能夠每天花時間磨練技藝、參與生產的男性。而且不只工商領域,在朝廷的文官、軍官等職業,也多由享有較多自由時間的都市男性主導。

透過 3D 列印分析青銅器構造,可以了解製作技術的複雜程度,需要仰賴專業分工與長期技藝訓練。

與此同時,女性的時間精力則被分配給懷孕生產、養育子女等人類在生活上必須進行的「生命維持活動」,難以長時間在外工作、培養專業職能,極易遭受社會經濟與政治成就範疇的重重限制。

考察了大邑商的時代背景與特殊環境,內田老師總結:婦好墓出土的「婦」銘文與青銅器讓我們一窺商代女性的社會地位,也讓我們察覺,女性在都市化促使的社會分工下,逐漸將生活重心轉向家庭,而這樣的傾向一直延續至今。

「婦」這個字的使用,彷彿時刻提醒著我們:跨越千年的性別枷鎖尚未完全解除。

解除性別枷鎖,女性也能成為考古學家

女性適合當考古學家嗎?內田老師分享親身經歷。

上古女性史的研究讓內田老師體悟到:「一旦知道了原因,我們就要努力思考如何修正它。我希望考古研究也有助於解決現代的性別問題。」

身為女性考古學者,她也經歷了諸多性別挑戰。回憶起畢業時面臨的職涯抉擇,曾有師長告訴她:「女性很難在考古學領域找到工作。」這番話曾令她感到沮喪,一度動搖對考古學的信念。

在日本,考古學長期被視為一門「男性學科」,由於涉及大量體力勞動,還要長期在外地工作,人們普遍認為更適合男性從事。最終,內田老師決定傾聽內心的聲音,掙脫傳統束縛。

為了追求理想,她帶著年幼的女兒們遠赴北京進修、親臨殷墟從事研究,2006 年更正式進入中研院任職。當時,兩個女兒年僅國中與國小,不會說中文的她們在語言與文化適應過程中壓力極大。

內田老師坦言:「我為了考古學,帶給孩子們許多麻煩,這讓我很自責。」不過經年累月的耳濡目染,讓小女兒也選擇走上攻讀考古學博士的道路,彼此顯然都以行動推翻了過往的性別認知框架。

考古學的專業絕非由性別決定,內田老師以行動證明了這點。

內田老師認為,考古學不僅關乎挖掘文物,也必須依據實證來重構人們過去的生活與世界觀。相較於主要依賴「文字」的歷史學研究,考古學的核心關懷是透過「物質」遺存來探究人類歷史與社會文化。

畢竟,文字無法記錄世間萬象,許多日常生活痕跡未必能夠被完整記錄。因此,考古學藉由物質的挖掘、整理、分析、研究,填補文字記錄的缺漏,讓我們得以更全面地理解古代社會樣貌及人類文明發展。

她建議,如果想成為一名考古學家,需要培養敏銳的觀察力與團隊合作能力。唯有細膩觀察生活中的人事物,方能準確解讀這些歷史遺存的深層意涵;而在田野考掘及研究過程中,與不同領域的人攜手合作,更能激盪出意想不到的發現。

近年,她跟京都泉屋博古館、福岡芦屋釜之里資料館合作,透過親手製作的陶範模具,進行青銅器的鑄造實驗。「我們經歷無數次失敗,終於成功採用古法做出青銅器!」內田老師興奮地說。

這段探索青銅器鑄造工藝的歷程,將在中研院史語所的歷史文物陳列館展出,呈現青銅工藝之美。

從青銅器工藝到上古女性史,內田純子憑藉獨特的生命經驗與美感直覺,精雕細琢出一座交織物質文化與深邃思辨的考古世界。

本文轉載自《研之有物》。原文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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