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鄭智化「連滾帶爬」？「看你就是個台獨分子！」

（德國之聲中文網）台灣藝人鄭智化10月25日發帖怒斥深圳機場對身障旅客不友好；26日擴大指控範圍，講述自己在南京機場、新疆機場和上海機場的不愉快遭遇；27日發帖道歉，表示前天用詞——“連滾帶爬進飛機”——不當，並向深圳機場服務人員道謝。

“反轉”的速度之快，大概讓很多“攻陷”鄭智化微博評論區的中國網友，對“解放台灣”增添了無數信心。

這讓人想起三年前的一場風波。鄭智化的歌曲《星星點燈》裡有兩句歌詞是這樣子：

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再也看不見

這如何呈現在中國的電視屏幕上呢？也許編導可以加上高亮提示：“請注意，這是指台灣的天空！”但是，他們最終選擇了最拿手的做法，在一檔綜藝節目中，歌詞改成了這樣子：

現在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總是看得見

兩岸統一後有哪些利好？

中國官方可沒覺得有這麼輕松，正忙著威逼加利誘。這三天發生的事情如下：

25日，北京召開“紀念台灣光復80周年”大會，王滬寧出席講話，提出“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等四項主張。

26日，“央視軍事”在微博的發帖稱，近日多架轟-6K——一種可攜帶核彈頭的戰略轟炸機——赴台灣周邊展開模擬對抗訓練。

27日，各路官媒統一轉貼《新華社重磅發布：兩岸統一後有哪些利好》。

新華社雄文列出的統一後利好包括：“有強大祖國作後盾，台灣同胞民生福祉會更好，……更有尊嚴”。文章沒有解釋為什麼強大的祖國不先讓大陸同胞民生福祉比台灣更好，比台灣人更有尊嚴，饞死他們。

這不是“帶節奏”是什麼？

難怪網民中有“精通時事的人”站出來說：“作為台灣省人，這兩天站出來作妖，難保不讓人引發聯想。”

鄭智化控訴的問題是：升降機和機門地板有25公分的台階，輪椅推不上飛機，司機“不願把升降板提高，冷眼看著我連滾帶爬進飛機”。

深圳機場立即道歉，表示將會第一時間啟動核查，“全面審查並優化特殊旅客的服務保障細節，更好保障每一位旅客順暢出行”。

與此同時，機場啟動了“自己的轟-6K轟炸機”——放出了現場視頻，視頻無法掩飾“25公分台階”的核心事實，但顯示現場有服務人員幫助鄭智化進飛機。

這一下網民炸鍋了：有人扶你抬你，怎麼能說“連滾帶爬”呢？！作為台灣人，不知感恩，別有用心。

有人出來為鄭智化辯解說，那只是一句發洩情緒的氣話，比如你說某餐館的飯菜“難吃死了”，不等於你真的不活了，你還活著也不等於你“無恥撒謊”。

不過，你要是台灣明星藝人，在微博上發一個中國某餐館飯菜“難吃死了”試試看？尤其在某些特別的日子，或者特別的氛圍之中。

不管那首火爆網絡、改編自台灣議員王世堅質詢話語的歌曲《沒出息》是否巧合，但是在這個時候，如果要用“連滾帶爬”指控系統性問題的話，那只能是台灣的問題。

也許是鄭智化還不夠大牌，沒有足夠政治敏感的中國團隊來幫他把關，當他進一步指控南京機場、新疆機場和上海機場的問題“舉世罕見”的時候，正如“精通時事”的網民所指出的那樣，顯然涉及到“攻擊我們的安檢制度，特別是攻擊新疆的安檢制度”。這不是“帶節奏”是什麼？“看你就是一個台獨分子！鄭智化台獨，大家都知道啊。”

“帶節奏”中國“愛國網民”的常用於，意思是蓄意煽動對社會制度的攻擊。

假如他真的是台獨分子呢？

中國公共場所無障礙設施的落後，以及對弱勢人群的歧視，是普遍存在的時事。因此，鄭智化的控訴引起了很多共鳴，人們感激他不願忍氣吞聲，推動對公共福利的討論。

很多人都明白，一個社會關照了弱勢群體，更多人群的權益才會得到保障。這是一個民生問題。因此，他們反對將議題政治化。

政治化或者說泛政治化，的確容易將具體問題抽象化，將現實處境陰謀化，將可以心平氣和解決的技術問題，變成攻擊對手的政治武器。揭露鄭智化“帶節奏”的網民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但是，在中國的政治環境中，人們擔心的其實不是真正的政治化，而是避免敏感化。在這裡，“政治化”首先不是討論錯了，而是根本不能討論。比如，人們不能討論台獨到底對還是不對，不能討論新疆的機場安檢更嚴背後的“教育集中營”。

因此，在這個環境中的去政治化，才是真正的政治化：讓我們接受這個政治制度，在門窗緊閉的黑屋子裡練出眼力神功，摸黑也要優雅散步。

這並不容易。我相信鄭智化並沒有想要在中國把這個話題政治化，但是當他說出多個機場的作為“舉世罕見”的時候，就是在“攻擊制度”；當他說出新疆安檢更嚴格的時候，就是在透露對維吾爾人的鎮壓真相；當他真的不管政治，不分時間發出抱怨的時候，就是破壞了“兩岸統一後有哪些利好”的政治宣傳。

反對將議題政治化的人們，還不得不為鄭智化辯解說：他長期致力於推動兩岸交流，並公開發聲反對台獨。

這會帶來一個問題：假如他真的是台獨分子呢？或者說，假如一個主張台獨的身障旅客來中國坐飛機呢？

長平是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他目前是德國之聲專欄作家、中國數字時代執行主編以及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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