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1粉絲K-pop化？電影、紀錄片、明星效應大紅後，「飯圈文化」是否正改寫F1風氣？
即便我們都清楚，F1（Formula 1）無疑是全球最頂尖的賽車賽事，但乍看賽場邊，卻很可能被誤認成是一場明星演唱會。
粉絲們像交換信物般互送友情手環、彼此搭配好服裝、手舉親手製作的應援標語牌。空氣中瀰漫著那種通常只會在明星演唱會上出現的興奮又緊張的能量。賽道大門外，當車手經過時，粉絲們尖叫歡呼，只求一個揮手、一次眼神接觸，或是對於擠在欄杆邊的幸運兒來說，一張簽名更是夢寐以求。粉絲群中，購買週邊商品的隊伍像是在排哪位巨星的限量紀念T恤，而引擎的轟鳴聲在車手登場時，伴隨粉絲的尖叫聲。
過去幾年間，F1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轉變。這曾經被視為專屬Hardcore賽車迷、男性主導的小眾運動，如今卻吸引到新世代如「偶像崇拜」般的高度情感投入。F1目前全球7.5億粉絲中（仍持續增長），已有41%是女性，其中18至24歲年輕女性的增長幅度尤其明顯——許多人並不是透過電視轉播或傳統媒體認識這項運動，而是從她們原本就活躍的網路世界開始接觸F1。
當F1車手成為鎂光燈下的「偶像」
某種程度上，F1已從傳統賽車運動進化成一種全球性的流行文化。
車手不再只是坐在方向盤後的頂尖運動員，他們同時也是時尚靈感、迷因素材，甚至在越來越龐大的Z世代粉絲眼中，更是「偶像」。因此，這項運動吸引其他高度投入的粉絲群眾，也就不足為奇。
「以前的F1看台上，人們大概就是會因為麥拉倫贏過法拉利而在看台上大打出手吧！」同時身為F1與K-pop資深粉絲的Ghia Hong開玩笑說，「但去年我去新加坡大獎賽的時候，到處都是OOTD、精心準備的穿搭，場邊的粉絲活動和我們看K-pop演唱會時做的事情很像。」
即便在酷熱的天氣中——「我第一天差點中暑，真的。」她笑說——這些共同點仍然非常明顯。從拍照區、週邊商品區，到粉絲穿著整套車隊色系的打扮，整體氛圍更像K-pop巡演的其中一站，而不是傳統賽車賽事。「粉絲會全身上下都是官方週邊，而現在在大獎賽你也會看到一模一樣的景象。從頭到腳都是Ferrari、Red Bull或Mercedes。」
在集結眾多名人與網紅的賽場後台（paddock）中，K-pop偶像也陸續現身。如2024年邁阿密大獎賽，BLACKPINK Lisa成為史上第一位揮動方格旗結束比賽的K-pop偶像。今年Lisa再度現身，而Rosé也成為了揮旗手，Rosé整個比賽週末都待在Mercedes車隊車庫裡——合情合理，因為她參與了由布萊德彼特（Brad Pitt）和Damson Idris主演的《F1電影》（F1）原聲帶。
F1粉絲文化：從賽場看台延伸至社群、粉絲帳號
如果要說人們對F1認知度的轉捩點，無疑是Netflix紀錄片《飆速求生》（Drive to Survive）。這系列光鮮亮麗的Netflix紀錄片聚焦於頭盔下的「人」，以情感化、戲劇化的視角呈現F1賽場下的競爭、心碎與幕後故事，引起了遠超過傳統賽車迷的共鳴。觀眾追隨Daniel Ricciardo冒險離開Red Bull的決定、Lewis Hamilton作為七屆世界冠軍的強勢與脆弱，以及像Haas這種小車隊的逆襲故事。（當然，也必須要歸功於Hamilton，他早在 Netflix 之前就已開始把這項運動帶向更廣泛的大眾文化領域。）
對於一個看著真人實境秀（例如出道生存戰）、YouTube vlog、男團動態長大的新世代粉絲來說，《飆速求生》紀錄片是再完美不過的F1入門：情緒飽滿、通俗易懂、又讓人欲罷不能。
「F1一直以來都有非常強烈的粉絲文化。」
Mercedes-AMG Petronas F1車隊的公關總監Bradley Lord解釋：「這是一個鼓勵沉浸式體驗的世界。」但現在，他補充，那股熱情來自更廣泛的受眾。節目的推出與2020、2021年疫情封鎖的時間高度吻合，是關鍵因素之一——「就我個人的小小推斷：大家把 Netflix能看的都看完了，無意間點開它，然後想，『哇，原來這項運動這麼酷。』」
對於Paddock Project的創辦人兼主持人Tiggy Valen來說，F1已遠超過一個「興趣」，「這已經是我的整個人生了。」她說。她同樣在2020年疫情最嚴重的時期，透過《飆速求生》發現了這項運動。「在按下播放鍵之前，我根本說不出NASCAR、F1和IndyCar有什麼差別。」當時她在投資銀行工作，具備工程背景，還迷戀數據。「《飆速求生》意外成了通往一個建立在極致細微差距上的運動的入口——工程、數據分析、由上千人的團隊打造一輛車。」但真正讓她著迷的是情感面。「這部紀錄片讓一切都更觸動我，促使我想要弄懂所有F1相關的事情。」
她也意識到另一件事：「當時幾乎沒什麼女性在談論這項運動。」於是她和朋友開始一起看，也都一起入坑。「我們想，為什麼不直接一邊學一邊錄下來？帶著大家一起走過這個過程。」
就在這股對這項運動的好奇心迅速升起的同時，F1也放寬了長期以來嚴格的授權規範，讓車隊與車手能更自由地透過社群媒體直接與粉絲對話，正好與新世代粉絲的生活場域接軌。「我們現在與粉絲之間有更豐富、更直接的對話。」Bradley Lord說。「這讓我們能把賽事之外更多的面向帶到粉絲面前——不只是比賽，還有背後整個團隊與人物。」
粉絲不只是觀看比賽；他們正在為比賽「敘事化」。他們追蹤每一次頒獎台成績、每一次無線電訊息、在維修區裡每一次眼神交會——再把這些素材編輯、重新混剪成TikTok影音，還會有自製影片與貼文，其程度完全可與任何K-pop追星帳號媲美。「F1就是處在高壓、高強度環境中的一群漂亮的人，而他們彼此之間還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粉絲之一的LV Frazier告訴《Teen Vogue》。穿著一件自製 T-shirt，印著他們最喜歡的兩位偶像：Stray Kids的Felix以及法拉利明星車手Charles Leclerc。「F1是團隊運動，就像K-pop團體。他們必須合作，但同時也重視自身作為個人的存在。兩者非常相似。」（有趣的是，Felix 本人也同樣是Leclerc的粉絲。）
這也形塑了車隊與粉絲直接互動的方式。如Mercedes先前與贊助商WhatsApp合作的宣傳活動，與Netflix上首映的短紀錄片《The Seat》同步推出，主角是18的車手Kimi Antonelli。作為活動的一部分，粉絲有機會抽中與Antonelli進行一次限定的WhatsApp通話。許多人形容這很像K-pop的粉絲通話：雖然短暫，但高度親密。
「我們一直關注賽事之外，甚至是整個運動領域之外的例子，來理解該如何與我們的粉絲建立連結。」Mercedes一位發言人說。「我們已經理解到，為粉絲創造與我們團隊成員——包含車手在內——真實互動的機會，有助於加深他們與我們之間的關係。」
當然，F1最終目標依舊不會變：贏得車隊和車手的年度總冠軍。然而，像Mercedes這樣的策略代表著某種轉變。F1不再只是單純的賽車運動。它可以是一種體驗、一種粉絲生態系，並且越來越衍生成一個以與賽道表現同樣用心的方式，去培養情感投入的地方。
F1與K-pop之間的相似之處並非僅僅只是比喻，有時甚至驚人地相似。粉絲直拍？ F1也有從車手座位拍攝的影片，或是官方的多角度重播。官方粉絲色（應援色）？麥拉倫標誌的「木瓜色」和法拉利的紅色在看台上辨識度極高，就像SEVENTEEN的玫瑰石英粉和寧靜藍出現在體育館裡一樣。車手的賽前見面會通也和K-pop偶像在綜藝節目中向新粉絲介紹偶像的環節相當相似。當然，還有網路上的討論：粉絲們捍衛自己喜愛的車手的熱情，絲毫不亞於擁護自己喜歡的K-pop偶像。
20位F1頂級車手間的互動、表情包，全成為粉絲「入坑」點
對許多新粉絲而言，他們對F1的情感連結並不是從單圈時間或排位賽成績開始，而是從迷因、Twitch直播，以及那些混亂又真實的YouTube影片開始。像Lando Norris、Charles Leclerc和Yuki Tsunoda等車手，已經不只是賽道上的競爭者，他們的賽場外形象——電動玩家、直播主、搞笑咖、甚至卡戴珊模仿者——同樣吸引著觀眾。
以Mercedes為例，他們完全實踐了粉絲口中的「家庭組合」：George Russell是那個不經意就很好笑的大哥、新秀Kimi Antonelli是熱情又努力的小弟、F1 Academy車手Doriane Pin是專注到極致的姐姐，而以培訓合約回歸的預備車手Valtteri Bottas則是那位不可預測但人人都愛的「瘋狂叔叔」。至於掌舵者Toto Wolff——車隊領隊、如同父親般的存在——也因為Mercedes社群偶爾發布的短影音，而逐漸成為一位備受追捧的偶像。（「我會告訴他你這麼說，他會很高興的。」Mercedes-AMG Petronas F1車隊的公關總監Bradley Lord開玩笑道。）
雖然「家庭形象」並不是 Mercedes 的官方品牌策略，但它已成為粉絲推動、而車隊也欣然接受的一種敘事方式。「它是從粉絲群體中自然延伸出來的，」公關總監說道，「真誠是我們唯一的方法，車迷們一眼就能識破車隊夠不夠真誠。」另一位Mercedes發言人也認同：「我們的視角已經徹底改變。五年前，沒人會建議我們製作《Mean Girl》的TikTok短片，或者引用《傲慢與偏見》。但現在，這些內容卻最能引起共鳴。」
這種理念貫穿從TikTok影片、幕後花絮到週邊產品設計乃至合作關係的各個層面。 「我們努力講述真實的故事，展現車手們真實的一面，而不是把他們塑造成品牌形象，」公關總監說。這種「粉絲視角」，也延伸到各個平台的專屬敘事方式，例如為George Russell打造專屬的「Mini Mic」訪談系列。
說到底，「實力」似乎永遠是最重要的粉絲根基。以K-pop來說，能從練習生正式出道的人已經不多，能站上世界舞台的更是少之又少；而F1更是極其稀有，能見證一個人實現了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這件事本身就極具魅力。同時，F1既關乎精準與賽場表現，也關乎個人風采，對許多粉絲來說，真正的熱愛，經常來自車手/偶像的實力。
不過，情感投射不能不單單只靠「實力」，有時更關乎於車手的「脆弱性」與「親和力」。無論是賽後訪問、一個搞笑TikTok挑戰，或是模擬器裡的畫面，粉絲都會把車手每一個小動作視為更大的角色光譜的一部分。在Tumblr上，F1在2020年開始出現在週度回顧榜單。到了2024年底，「Lestappen」（Leclerc + Max Verstappen的CP名）更在平台年度百大CP榜單中排到第30名。而在AO3（全球最大的同人創作庫）上，F1作品數量如今逼近五萬件，這幾乎已充分證明粉絲投入的深度。
一位在巴西經營著Leclerc粉絲帳號的粉絲Clara說，她之所以如此用心經營，是為了反擊那些認為「女性看F1，只是為了車手的外貌」的刻板印象。「人們總是喜歡批評我們不是真正的『車』迷，」她說。 「但F1這項運動的內涵是如此豐富——策略、進站時間、賽制規則等。因此，成為車迷的方式當然也有百百種，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粉絲也喜歡偶像之間有出道前的友情，因為這感覺像一種他們共同奮鬥、創造的成功故事，F1有同樣的吸引力。」粉絲解釋道，「許多車手都有粉絲可以追溯的舊交情：周冠宇和Charles曾一起在 Ferrari Driver Academy；Carlos和Lando即便在McLaren分開不同隊後仍保持親密；Max和Charles從卡丁車時期就是競爭對手。甚至Lewis和Nico（Rosberg）也是童年好友，直到那場在世界冠軍賽中的著名決裂——我們曾叫他們『Bro-cedes』。這些真實且長久的關係，成為粉絲內建的故事線。這不僅是重要的背景敘事，也讓粉絲更容易投入情感。」
女性賽車手也蓄勢待發
共感型（「情感投入型」）粉絲的興起，正好與年輕女性粉絲的增長同步，而隨之而來的是她們希望在觀眾席上看到自己，甚至投射在賽道上的渴望。F1仍是一項男性主導的運動，目前賽道上沒有女性車手。但這種缺席，反而增強了對那些在聚光燈之外馳騁賽場的女性車手，以及致力於從內部改變體制的人的關注。
這時，F1 Academy應運而生，這是一項由前車手Susie Wolff領導的新計劃，她更擔任該企劃的執行董事。該系列賽事旨在為年輕女性提供明確的晉升道路，不僅是在培養未來冠軍，更是在講述她們的故事。Netflix新推出的紀錄片系列《F1: The Academy》，目標是提供與《飆速求生》相同的敘事性強、以人物為核心的故事體驗，成為粉絲的入門之作。
Susie Wolff告訴《Teen Vogue》：「F1 Academy的存在，完全超出了我對自己一生中的預期。這在挑戰人們對『這是男人的世界』的既有認知……作為一項運動，我們應該感謝有這麼多新的、年輕的觀眾，以及大量女性粉絲，因為在我比賽的時候，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存在。」
對於像Bianca Bustamante這樣的車手而言，這種能見度既是機會，也是壓力。「我從16歲起就經濟獨立，」她說。「每一次搭飛機、每一間飯店、每一餐食——全靠我的商業合作，所以我必須努力工作才能生存。我為我的職業努力。」表現的壓力不僅存在於賽道上。「擁有大量社群媒體追隨者是件了不起的事，但同時也很可怕，尤其當你還只是個青少年，正努力成為更好的車手時。」
Abbi Pulling，2024年F1 Academy冠軍，也有同樣的感受。「確實有壓力，要把自己展現出來，」她說。「我開始拍vlog，有點像Netflix的風格，但我自己掌控剪輯。」不過她也很小心地保持界線：「你不希望這些東西（公眾視野）過於滲透進來，影響你在賽場的表現。這就是為什麼我周圍有人幫我管理，讓我可以專注於賽車。」
粉絲文化在這裡也有所不同。Pulling收到過粉絲手製的書籍，裡面都是信件，她的抽屜裡還放滿了粉絲自製手環。Bustamante的粉絲則為她編織了類似她的娃娃。「有些時候會覺得有點震驚，」她笑著說。「你只是想滑滑手機，突然就看到自己的迷因。但我很感激大家投入的時間。這說明我們對他們有意義，不管是因為我們的個性，還是我們在賽道上的表現。」
對 Wolff 而言，這就是重點。「我們不是想創造一個更小型的F1。我們與眾不同，而且不會避開這一點，我們引入了像Charlotte Tilbury這樣的合作夥伴，去觸及那些從未關注過賽車的粉絲。我們希望向下一代及其父母展示，在這個長期被定為男性專業的領域，有一群女生正留下自己的印記。」
F1 Academy目前規模可能不大，但它代表了更深遠的意義。在一個長期缺乏女性代表的運動中，F1 Academy提供的不僅僅是承諾。它更讓年輕粉絲，尤其是女孩，開始一個屬於自己的賽道，去相信和追隨。「我總是督促我們的社群團隊，確保我們創作的內容能夠激勵下一代，」Wolff說，「這不只是關於賽車，更關於背後的人。」
儘管F1涵蓋各種數據分析、策略和賽制，但如今F1的情感動能，依然是建立在車手與粉絲的情感共鳴之上。
「說到底，真正讓我持續關注的還是車手們。」Frazier說。「如果我在某個時候看不到Charles Leclerc贏得世界車手冠軍，我肯定會瘋掉。對於Stray Kids，我太愛他們，我已經覺得他們的成功就等於我的成功。我對Charles也是這樣，對Alex Albon也是一樣，我渴望見證他們稱王。在那之前，我會一直死心塌地支持。」
原文出自：Teen Vog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