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濠仲專欄：一次狂妄自大的爆破炫技

近日，中國知名戶外煙火藝術家蔡國強因為在喜馬拉雅山舉辦煙火爆破秀，遭多方撻伐（為數不少來自中國網民），委託蔡國強據此行銷的加拿大戶外用品品牌「Arc'teryx」（始祖鳥）也備受責難。就「環保」角度，儘管主辦方聲稱爆竹均採用環保材料，爆破前已將牧民飼養的牲畜移往他處，爆破後且會清理殘留、恢復植被，但依然罵聲不止，藏人作家唯色則稱其為「在雪域高原上一次令人作嘔的表演」。對許多人來說，這場爆破秀的問題恐怕不只在環保。

一來，怎麼可能有人「這麼天才」，會選在生態極其脆弱的高原施放表演炸藥？就算火藥採用環保材質，光是煙火燃放產生的巨大聲響，就足以造成鄰近小型動物的激烈反應（動物是可能被嚇死的），尤其爆破秀選在秋天動物儲備冬食的關鍵期，根本是拿牠們的生存開玩笑，何況大規模火藥如何能不對生態造成創傷？以這場高原爆破秀的內容、規模，在其他國家根本不可能獲得允許，不過，西藏江孜縣生態環境局官員卻在爭議爆發後「澄清」：「由於煙火爆竹使用了環保材料，因此無需進行環評，只需鄉鎮、村級和縣級政府審批即可…」（最後同意在一處無人居住的荒地施放）。

二者，中國官方如此輕慢西藏環境的態度，早在1990年，美國的中國研究專家夏偉（Orville Schell）就曾提出其見解。當年他為深入了解中國各地，曾徒步穿越青藏高原，過程卻看到有中國官方操持的商家，專門收購瀕危動物，包括棲息在青藏高原的雪豹、藍岩羊和藏棕熊，這些瀕危動物從皮到肉、到骨，在中國市場都相當搶手（如雪豹的骨頭被認為可補腎和治療關節炎），而他訝異的不光是西藏瀕危動物沒有受到保護，更在於一個能夠嚴管限制西藏人權和言論自由的政府，何以對環境控制權這麼放任？夏偉深究原委，發現中國人對西藏的「環境」向來漠不關心，因為只要讀過中國傳統詩歌，就能了解到大多數中國人去西藏，不是為了尋歡作樂，就是為了打仗、賺錢。

今天，中國正在西藏探勘石油，挖掘任何有利的礦產資源，同時「洗人口」（移入漢人，同化藏人），然後，直到蔡國強「炸山」，一併破壞野生動物棲息地的同時，再又暴露了中國對西藏文化長期以來赤裸裸的傲慢。

蔡國強把他在西藏山間炸開的五彩煙花取名為「昇龍」，還得意洋洋賦予它為西藏文化的延伸，但對藏人來說，當地的山早已承載著世世代代的記憶與信仰，蔡國強炸山之舉，幾乎就是另種形式的文化殖民，又蔡國強「昇龍」的發想，更完全不知道和西藏有何連結（藏族象徵神獸為雪獅）？或者，硬是要和煙火秀所在地江孜縣「熱龍鄉」扯上關係，惟熱龍的藏文「ར་ལུང་ 」卻是「山羊谷地」。總之，蔡國強無非是要把對精神神獸的個人想像強押在藏人的土地上，無怪乎唯色在X上會留下這段語意充滿憤慨的字句：「這是當代藝術嗎？我們看見的是一個文化帝國主義者以西藏山河為道具而進行的狂妄自大的炫技。」

回到「Arc'teryx」（始祖鳥），它雖然創立於加拿大，且正是起源於溫哥華一處山脈腳下，曾標榜產品的創造，是為了致敬人類在原始、未受破壞的環境中所取得的巔峰成就（戶外運動），並努力將品牌的形象與山脈的純淨和雄偉緊密相連。到今天，這家公司的所有權已牢牢掌握在中國安踏體育公司手中（最大股東），甚而被重新注入了新生命，成為「中產階級男人的標誌」，以及「戶外品牌中的愛馬仕」。於是，這次喜馬拉雅山爆破秀，不管從什麼面向看，它都散發著濃濃「從中國公司結構」所製造出來的況味，任誰都很難再用外國廠商的麻木或「白人的傲慢」去框定喜馬拉雅山炸山事件。只是，因為一場構思拙劣的煙火爆破表演，連帶也讓「Arc'teryx」被指為對自身過去品牌神話作出了強烈而深刻的背叛。

活動結束後兩天，在排山倒海的抨擊下，包括蔡國強和Arc'teryx都不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不過，卻也僅止於對「破壞環境」的慚愧。但誰都知道，在這場喜馬拉雅山爆破炫技背後，那狂妄的心態當然不只是來自於無視環保而已。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