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畢典風波:畢業致詞怎麼說才動人?
2025 年 5 月,中國女留學生蔣雨融在哈佛畢典發表主題為「我們的人性」(Our Humanity)的畢業生代表致詞,演講完畢,台下掌聲如潮水般湧來。
蔣雨融的致詞透過網路傳播後,原先媒體上一片好評,但卻立即在西方和華人圈雙雙掀起爭論,從她的背景、口音、穿著與行文風格,無所不批。
如她接受 BBC 中文網訪問時親口指出:「我在演講中只是談了一些關於『共同人性』的普世價值,卻被同時指責為『美方代理人』和『中國宣傳工具』。」
為何這篇演講致詞的「效果」,竟出現如此分歧的狀況呢?
同時,YouTube 上也出現了許多影片,將她和其他今年的華裔畢典演講者相比較,且批判聲砲火猛烈,表示其他的致詞明顯較誠懇而富含「人味」。
究竟怎樣的「畢業致詞」,才能達成好的效果呢?所謂致詞中的「人味」或「人情味」,又是如何營造出來的呢?
本文將簡述「畢業致詞」的精神和類別、以傳播模式探討畢業致詞的「效果」,最後綜合回應蔣雨融本篇致詞的爭議點。
何為「畢業致詞」?必也正名乎
首先,中文的「畢業致詞」可能指涉兩種形式:畢業生代表致詞(valedictorian speech)和畢典致詞(commencement speech/address)。
- 畢業生代表致詞:顧名思義會由畢業班的學生代表負責,遴選方式各校不同,通常內容包含緬懷過去(此部分會提及學生群體的共同記憶、感謝師長等)、談論現在(講到當代挑戰或待解的問題)、展望未來(如何運用過去在校所學、激勵同學等),也常會圍繞著特定的核心概念。蔣雨融的致詞即是此類。
- 畢典致詞:通常是學校邀請社會賢達、知名人士或師長,內容旨在啟發人心、引起動機;風格偏樂觀幽默,並提供畢業生迎向社會的實用建議和人生智慧。
為了放諸四海皆準,像是「保持善良」、「奮發向上」等「安全」的主題常常出現,也必定充滿妙語如珠、寓教於樂的名言錦句。
如何讓「畢業致詞」有好效果?以傳播模式審視各要素
美國學者 Laswell 提出傳統的線性單向傳播模式,將傳播過程分為誰(Source,訊息來源)說了什麼(Message,訊息內容)、以何媒介(Channel,媒體或管道)傳給誰(Receiver,接收者),希望達成何種效果(Effect)。
後來的學者增補在傳播過程中可能產生噪音(Noise)影響傳播效果,並加註接收者可提供訊息來源回饋(Feedback),使傳播過程成為動態循環;甚至進一步指出在傳播工具多元、互動即時下,傳播過程已從單向轉變為多向性(Multi-directionality),亦即各個傳播的要素或階段已不按順序、互相牽動。
以下分別陳述,來檢視畢典致詞的效果:
1. 傳播者:講者人選其實就已體現了校方的意識形態,寓以校方希冀呼應的時代精神。講者的身分、經歷和特質,對最終效果有決定性影響。
2. 訊息內容:畢典致詞除了啟迪人心等之前提及的各項重點外,通常也大量運用了修辭學(rhetoric)中的信譽(或譯道德,講者援引自身或他人以取信於人)、理性(訊息本身邏輯縝密、能曉之以理)、情感(運用視覺化或戲劇化等小故事動之以情)三項訴求。(延伸閱讀:有關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可參考〈中英解析威廉王子的「致詞修辭學」:在查爾斯加冕音樂會,他只用 300 字就博得滿堂彩〉)
至於致詞中的「人味」,其實就是在致詞中不吝展現自己的脆弱,動之以情,讓聽眾產生同理心、有機會和我們建立連結,這就是知名學者 Brené Brown 所提出的「脆弱的力量」(the power of vulnerability)。
3. 媒介/通道:講者在台上的言談、表現和神態,以及演講中採用的工具或手法,也成為了訊息的一部份,正如知名傳播學者麥克魯漢所說的「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
4. 接收者:因網路科技發達,當今大學畢典的受眾已從畢業生,延伸到無遠弗屆的網路使用者了,傳播情境因而更顯複雜,甚至影響最終效果。
5. 回饋:至於傳播過程最後受眾的回饋,更是體現在致詞間講者與畢業生之間的各種互動,顯示當今的畢典致詞多強調創造「體驗」,對效果也有極大影響。
舉例而言,今年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邀請了金球獎得主亞裔女星吳珊卓(Sandra Oh,以飾演美劇《實習醫生》的 Christina Yang 一角為人所知)發表畢典致詞,她在台上表現自己的脆弱,覺得之前的講者讓她相形見絀,但很靈巧地順勢點出自己的致詞重點:和不適感(discomfort)共處、保持良善(kindness),並以自己的金獎戲劇生涯為例。她最後更邀請大家「練習不適感」,一同起立、和周遭的人一同狂舞(dance it out),把不適感化為喜樂、散播出去。
又如史丹佛亞裔健康研究與教育中心創始人、史丹佛大學醫學院臺裔教授林彥峰(Bryant Lin)感人至深的畢典致詞。他送給每個畢業生一本筆記本,因為筆記本可以記下各種回憶和體驗,而他相信好的教育取決於好的回憶(memory),而非好的強記技巧(memorization)。他善用這本筆記本,讓畢業生不只是「聽訓」,而讓整個致詞成為一個互動式講堂。他「抗癌進行式」的人生故事,更是成為活教材(他在台上用臺語跟罹患失智症的母親招呼「媽媽,底加」,國人應該很難不動容)。
簡言之,好的畢業致詞可簡要歸結成 3 個重點:
1. 選對人:講者不僅是故事的載體,自身的口條、神態風采即為故事的一部份。
2. 說故事:回顧過往、回應現勢、展望未來。
3. 多互動:將致詞和聽講化為一場參與度高的「體驗」。
大道至簡,但實際操作就各有巧妙的不同之處了。
如何解讀、評價蔣雨融的畢業致詞?
以上述框架來看,在 YouTube 上看到常拿來和蔣雨融比較的畢業生:哥倫比亞工程學院的 、阿默斯特學院的 Thomas Ye(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可見他是由畢業班學生推選出來的,而蔣雨融則是透過學校徵選選出),都在致詞中善用道具(前者是 Cosplay 的理工宅風;後者是綠色外帶盒等各種小物)、和同學互動,並聚焦校園共同回憶和故事,也多少反映其所讀的專業,更表現出學生純真的一面──就如同 Thomas Ye 勉勵大家「Stay green」。
Andrew Yang(左)與 Thomas Ye(右)分別在哥倫比亞大學、阿默斯特學院畢業典禮,交出漂亮的致詞作。圖/取自 Columbia Engineering@YouTube、Thomas Ye@LinkedIn
平心而論,其實蔣雨融所讀專業為國際發展(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她致詞中講到哈佛學生來自四面八方、看似「高大上」的「消弭飢餓」等國際挑戰時,其實都還算貼近專業、並非全然譁眾取寵。
因此,這篇致詞會引起如此分歧和爭論,主要還是因為網路讓受眾無遠弗屆,繼而映射出「致詞以外」各種現實世界的衝突和錯置:川普政府和哈佛大學的對峙;政治體制和人民現勢,與致詞內文的落差和對比;講者本身背景體現的社會階層張力,甚至還有講者自身「謎樣的」媒體操作等等。
不同的立場來看本篇致詞的「效果」,可能會有迥異的評價。
這篇致詞還有一個常見的爭議點,有關她演講的神態、語調和手勢,究竟是「情溢乎辭」,還是「辭溢乎情」?蔣雨融有善用「脆弱的力量」嗎?
我想到朱浩偉導演的南加大畢典致詞。
他在致詞中表示,對於「內容」,詮釋時積極主動、創作要深思熟慮,必須要有足夠的敘事素養,才能分辨真偽,明辨是真誠還是操弄、是真實的同理心抑或演出來的情感(We must have enough story grammar to discern truth from falsehood, authenticity from manipulation, and real empathy from performative emotions.)。
就把這篇備受熱議的哈佛致詞,當成一個絕佳的練習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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