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濠仲專欄:民主就是一種讓政黨輸掉選舉的制度
儘管是針對現有權力結構的不耐,由選民帶著疲憊和不滿走向投票所的「憤怒(罷免)投票」(vote of anger),它也可以是檢視政黨健全性,並考驗民主國家回應能力的重要指標。至於如何面對輸掉的選舉,過去也許是為衡量新興國家的穩定狀況,在政黨競爭日益白熱化的今天,它亦是老牌民主國家(如美國)的重要課題,因為不容否認,現實就如已故紐約大學名譽教授亞當·普沃斯基的名言:「民主是一種讓政黨輸掉選舉的制度」(democracy is a system in which parties lose elections)。
正常邏輯,政客多是因為贏得艱困的選舉而壯大,畢竟「勝者為王」表面上,應該是獲勝的經驗才會讓政治人物對政治產生積極態度,但事實證明,過往遭遇失敗的政客,反而更能夠自我激發出可貴的解釋或敘事,以此維護一個人投身選舉的價值。這種不光是為贏得權力才努力爭取選票的思辨,向來才是強化政治人物自我認知的關鍵工具。過去以來,拿「陰謀論」辯解自己選舉失敗的政客大有人在,但如果心繫著「民主程序要長期走下去」,他所仰賴的,就唯有「失敗者必須透過某種方式克服任何痛苦和怨恨,並願意接受選舉的結果,然後,下次再來。」
當然,民主的根本難處就在於失敗者為何(如何)接受失敗,甚至必須強迫自己接受制度下選民所做出的裁決,畢竟民主國家最令人費解的,正是當權者要怎樣甘願地離開舞台中心。但從宏觀角度看,失敗者對選舉機制的不否定,有助於一個國家的政治安定局面,從個人面,如何處理失敗敘事,則是任何有志闖蕩政壇者的必經歷之路,「失敗敘事」多數時候其實比當選感言,更能為下一場選舉提供有力的指引。反向回推,如果不是靠著諸多從政者成熟的「失敗敘事」,民主終將如普沃斯基所警告的:「民主之脆弱,比我們想像的更容易被某些言行所破壞。」「某些言行」當然也包括你怎麼面對選輸。
此外,當美國面臨政治愈趨極化、紛擾,選舉從過程到結果都如此令人膽顫心驚的時代,許多政治學家便轉而將更多心力關注在理所當然「被認為會輸不起的一群人」(敗選方),但他們卻是如何給出良好的訊息──坦然面對政治失敗。同時,做為一個「好輸家」,他們又將何以重新激勵公民。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公共政策系教授安德魯·薩布爾便曾在他的論文中寫下這句經典政治格言:「民主國家的公民必須是好的失敗者,願意以良好的心態接受民主遊戲並不總是按照他們希望的方式進行,並且不失去對政治體制的承諾。」
而實證研究,無論政客還是群眾,雖然現實上選舉失敗者通常都免不了質疑政治制度和選舉過程的合法性,但民主選舉之所以能夠作為和平解決社會衝突的重要手段,關鍵因素即在負責任的領導者,能設法擺脫失敗方的負面情緒,並確保在下次選舉時彼此仍將是忠誠的夥伴。
7月26日罷免投票結果,因全數未過關,包括發動罷免的罷團成員,以及民進黨支持者無不愁雲慘霧,社群網路上滿是檢討文章,目標指向賴清德、民進黨都有,或有針對議題操作不當的批評,也有關於誰出力不夠的憤慨,內部火藥味不小,不過在任何民主國家,這又都被歸為「正面」現象,因為正是如此,一個政黨、團體內部的對話,才有機會擴展到「選舉勝敗」之外的討論,進一步,它也才有機會出現看似弔詭但又經常出現的例證──大批公民下回竟是站在失敗的一方(某種程度也解釋了鐘擺理論)。然後,當失敗者只願意在造成他們失敗的同樣條件下再次嘗試,民主就得到了鞏固。
從另個角度看,自2000年政黨輪替,民進黨2008年總統選舉的大輸、2012年的以為會贏沒有贏,加上地方版圖的消長,它從選輸經驗得到的養分並不下於選贏,就這次罷免投票而言,結局自然是教訓(衝擊)很大,不過代價倒是相對極小(無席次損失),尤其執政的一方,輸掉選舉和輸掉政策,兩者仍有差異,會直接影響人民生活的政策,通常更容易造成公民對某個政黨忠誠度的損害與否。在成熟的民主國家,很多時候,成功扮演「民主制度下的良性失敗者」,其實重要性是相當大的。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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