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寫書是自虐還是自娛?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如果想害人,就叫他去開出版社。」
那麼出書,作為一個目標,便是自己找罪受?!
首先要通過自問自答這關,不僅因為「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沒有強烈的動機、具體的想法和堅持到底的決心,難以心平氣和地思考、寫作。更何況現實如此嚴峻冷漠,在被社會大眾檢驗前,必須殘酷地自我審問,列出說服自己非得寫出一章章,一節節內容的必然理由,譬如這本書與眾不同的創新之處是?讀者是誰?他們能從這本書得到甚麼樣的收穫?出版社會認同它所具有的市場價值嗎?
往往這麼三問六審之後,初時的雄心壯志頓然消解,就像小時候吹泡泡,張力膨脹極致,戛然而裂,留下空氣中砰的巨響。
如果盤算機會成本時,出現極度樂觀、極其膽大的僥倖心理,出版社邀約的推波助瀾,闖關通過這一連串的自問自答後,接下來便進入沒有苦行僧開工儀式。
迥異於習俗的是這純屬個人孤獨旅程,所以別指望搖旗吶喊式的挖土典禮,也不要捨求左朋右友的歡呼祝福彩球,因為這是絕對自律自我的路途,六根清淨,虔誠禮敬是唯一的行囊。
有人習慣到咖啡館,坐在某個固定的位置,點同樣品牌的咖啡,開啟「聊天」、「對話」模式;有人喜歡窩在書牆環抱之中,如王者檢視、規劃、建設領土,樹立起「目錄」為骨架,插入情思為肌理。
這過程通常漫長且充滿滄桑的挫折,就像插秧耕耘除草施肥,還得看老天是否
加持風調雨順的助力。你只能虔誠地步步穩行,如修行,將這心頭大事列為生活的重心,任何會干擾心魂的郊遊聚會娛樂休閒都得打入冷宮,以清淨之意念專心致志於其中。
如果正業在身,打游擊戰式的拼湊零碎時間,外加犧牲周末假期,兢兢業業,只差沒懸梁刺股。這樣的書完成時,對人對己都堪稱勵志的作家事例,但沒有人知道字字句句背後焦慮、心悸、服藥的斑斑血淚,自尊心瓦解的崩潰。
更有甚者是連續劇爆紅時,熱門作家被出版社壓在旅館裡,與開天窗的危機搏鬥,這種逼稿成篇,以命相搏的分分秒秒,應該會出現懷疑人生的慨歎吧?
至於靈感,比精靈還古怪,比狐狸還狡猾,比孫悟空七十二變還詭異。任你追著求著朝思暮想,使盡一切祈福招式,拋出打怪鬥志,它依舊雲裡霧裡飄飄忽忽,陷你於噩夢連連的絕望。於是有人四處游牧,如李賀騎驢撿拾詩興投到錦囊,再拼湊成句。有幸得繆思眷顧,彷彿擁有江淹之五色筆,拖地發呆的瞬間,喝下午茶的半晌,花落雲開的當下,腹稿已成,援筆立就。
排除這些擾人的啃噬之後,接下來是開電腦文件,開始敲出一個個文字,起初如蠶吐絲自縛,但只要行雲流水倒也樂在其中。寫著寫著,進入附身狀態,你不是你,你是小說裡的主角;你不再是故事的主導者,而是情節帶著你走,小說人物的靈魂開始排演出他們的戲碼,而你,只是轉譯線索脈絡的代筆罷了。
致力於以女性觀點寫黑人歷史的美國作家托尼‧莫里森說:「我寫作爲的是尋求生活的秩序,使生活變得更美好。」
法國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我之所以搞寫作,是因爲我不會做其他事情。」
義大利翁貝托‧埃科幽默地自我解嘲道:「因爲我的孩子們都已長大了,我不知道該向何人講述我的故事,於是便自言自語地寫了起來……。」
張曉風說,他寫文章是因為心裡有疑問,想弄清楚,想解出答案。
寫書的人自有不得不寫的天真和自己賦予的使命感,所以每天到圖書館,一頭栽進文字,從開門坐到關門,渾然不知日暮天昏;所以在行事曆上記載一天天完成的篇章,收穫耕耘的安心,旁若無人地滿足微笑;所以在校稿時,改了又改,刪了又刪,放了一段冷戰期,再催熱心志重想重寫。
終於交稿,終於送去校對稿,終於跟編輯討論細節、封面、書名。
未來的某一天,它將正式上市,由讀者開啟另一段旅程。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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