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富豪為何正在大規模「脫英」？
前幾天，我和一位許久未見的朋友艾哈邁德共進晚餐，心情格外愉快。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久沒來倫敦，身爲阿布達比某主權財富基金的 CEO，管理超過 100 億美元資產的艾哈邁德說：「我們已經撤出在英國的所有投資，所以不需要這麼頻繁地造訪倫敦了。」
艾哈邁德並不是唯一撤資的人，許多富豪和企業都在做同樣的選擇。他和許多熟識的投資者過去每年需要多次造訪倫敦處理當地業務，現在一年來倫敦的次數不超過一次，與英國脫歐前相比，更簡直是天壤之別。
富豪為何離開英國？
長期以來，英國憑藉其穩定的經濟環境、豐富的文化底蘊、世界級的金融服務以及相對優惠的稅收制度，吸引了來自全球的富豪。然而，先是保守黨執政下的「脫歐」，影響不少英國和歐盟各國間的投資規劃；近期英國「政黨輪替」，執政的工黨又以「富人加稅」來爭取選票，新的稅收政策變動讓更多高淨值人士（HNWI）重新評估自己的居住和投資選擇，甚至選擇完全離開英國。
這一趨勢，或許促進了英國社會的公平，卻也同時引發許多人對英國經濟未來的憂慮，擔心當富人帶著財富離開，社會的稅基縮小後，損失的稅收收入缺口將從何補上？
這種擔憂不是空穴來風。全球分析公司 New World Wealth 和投資移民顧問 Henley & Partners 最近發布的報告就顯示，他們估計 2024 年有將近 1 萬名「百萬富翁」（指流動資產在 100 萬美元、相當於 3,200 萬新台幣以上的人）離開英國，比前一年增加 157％，僅次於中國，成為第二大富裕居民外流的國家。
英國稅制「百年大變革」，成富豪出走關鍵
高淨值人士選擇「脫英」（Wealth exodus, Wexit）的因素很複雜，但近期的幾項重大稅制改變，被認為是最主要的關鍵：
- 「非定居者」稅制的終止
首先，英國政府近期決定廢除沿用已久的「非定居者」（Non-Domiciled）稅收制度。過去，那些實際居住在英國，但稅籍地址登記在海外的外國人士，可以避免申報其「海外收入」，因而不需要在英國繳稅。
最爭議的例子，莫過於英國前保守黨首相蘇納克（Rishi Sunak）的夫人阿克沙塔．穆爾蒂（Akshata Murthy）：這位據稱比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King Charles III）還富有的億萬富豪，是印度科技巨頭 Infosys 的聯合創辦人納拉亞納．穆爾蒂（NR Narayana Murthy）之女，據《富比士》估計，從 2015 年到 2022 年，她從 Infosys 一共獲得了 7,000 萬美元（約新台幣 23 億元）的股息，並在 2017 年 12 月出售部分股票獲得約 1,700 萬美元的收入（約新台幣 5.6 億元），但因她享有「非定居者」身份，可以不用向英國申報海外收入，「節省」了約 2,200 萬美元（約新台幣 7.2 億元）的稅款。雖然一切合法，但因為其身分敏感而引發軒然大波，最後在輿論壓力下，她自願向英國申報這些收入、並繳納相關稅款。
2023 年 4 月底，「反抗滅絕」遊行中，抗議者戴著前保守黨首相蘇納克和其夫人阿克沙塔．穆爾蒂的面具抗議示威。圖／rightclickstudios@Shutterstock
這一新聞在英國大選時，也將一連串有關「稅收正義」的討論推向浪尖。最終贏得大選的工黨在去年宣布終結 2 百多年歷史的「非定居者」稅制，將在 2025 年 4 月 6 日起逐步取消，以新上路的「海外收入和資本利得」稅制替代（Foreign Income and Gains, 簡稱「FIG」）。
而新版「FIG」規定，所有英國稅務居民，均需按全球收入與資本增值納稅。儘管有部分「落日條款」（如尚未成為稅務居民者有 4 年寬限期等），此舉仍被認為是引發外國富人轉移居住地的最關鍵因素。
- 提高資本利得稅及股息稅收
從 2024 年 10 月 30 日起，英國政府大幅調高了資本利得稅（Capital Gain Tax- CGT）：基本稅率從 10% 提高到 18%，而較高稅率將從 20% 提高到 24%。至於股息收入，上一年度政府已將股息免稅額大砍九成至最低水平，從 5,000 英鎊降至目前的 500 英鎊。對於大量依靠投資收益和股息作為收入來源的高淨值人士來說，這些稅率的上調也成為他們搬遷的關鍵動力，寧可選擇（資本利得）低稅或免稅的司法管轄區。
英國財政大臣里夫斯（Rachel Reeves）公布工黨政府重新上場後的首份財政預算案，包括增加資本利得稅等。圖／Sean Aidan Calderbank@Shutterstock
- 遺產稅（IHT）負擔加重
自 2025 年 4 月 6 日起，英國遺產稅的適用範圍，也將擴大至「非英國資產」：即所有英國納稅居民都將為其來自全球的收入和收益納稅。即使並非英國人、若在英國居住超過 10 年後，也將面臨全球資產的遺產課稅。目前英國對超過 32.5 萬英鎊（約新台幣 1,365 萬元）的遺產，徵收 40% 的遺產稅，這是已開發國家中稅率最高、免稅額最低的遺產稅制之一。隨著全球房價和資產價值的上升，越來越多中產家庭也需要面對高額的遺產稅單。為了避稅，許多富人更直接選擇移居至沒有遺產稅或稅率較低的國家。
- 增加雇主對員工的國民保險負擔
雇主對員工的國民保險稅率，也將從 13.8% 提高至 15%，同時將繳費門檻從 9,100 英鎊降低至 5,000 英鎊。路透社調查顯示，這項變更將提高企業營運成本，造成許多英國企業打算提高產品或服務價格並進行裁員；非英國雇主也因利潤削減轉移陣地，中小企業信心指數更跌至 5 年來的最低點。
- 凍結所得稅起徵點
雖然英國政府這次「稅改」，並未直接上調個人所得稅稅率，但卻也未提高所得稅起徵點（及免稅額）。隨著通貨膨脹日益嚴重、英國的薪資水平也緩步上升，但越來越多的受薪階級卻因此被納入更高的稅級，實際負擔在通膨和稅率的雙重打擊下，反而更為沈重。這種「隱形加稅」，也進一步削弱了英國對富人的吸引力。
對英國經濟的負面影響
儘管政府表示，這些改革措施將促進英國財政穩固、增加稅收，但結果卻可能恰恰相反：根據牛津經濟研究院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約 80% 的顧問預計，超高淨值人士的大規模外流，將導致英國公共財政出現巨大缺口，大量非英國居民亦將離開英國，並帶走數十億美元的投資和稅收收入。
再者，由於許多富人同時也是企業經營者、慈善事業負責人和就業機會的創造者，他們的離開或轉移資產，也將導致旗下相關企業的投資及創造就業明顯放緩，或導致其在英國聘僱的各國優秀人隨之搬離，另尋其他更有潛力的市場。
另一受到嚴峻挑戰的，是英國都會區的房地產市場。近年指標性的倫敦房地產市場，其房價與交易量就出現雙雙下滑的現象：根據第一太平戴維斯（Savills）的數據，倫敦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在 2024 年第 4 季度房價下降了 0.8%，市中心的騎士橋（Knightsbridge）、南肯辛頓 （South Kensington）和貝爾格萊維亞 （Belgravia） 等區域跌幅分別達到 2.0%、1.6% 和 1.5%。自 2014 年高峰以來，這些地區的房價更已累計下跌了約 20.7%。
高級房產的交易量也大幅減少。根據瑞普萊坊（Knight Frank）報告，截至 2024 年 7 月，成交價超過 1,000 萬英鎊（約新台幣 4.2 億元）的房產交易量較前一年下降 22%，售價超過 3,000 萬英鎊（約新台幣 12.6 億元）的房產交易更從 38 宗銳減至 10 宗。
富人都去哪裡了？為何英國人對希臘「黃金簽證」需求激增？
除著名的低稅、金融體系發達國家外，南歐各國也因「黃金簽證」成為富豪移居新寵。圖／取自 Henley & Partners 官方網站
根據投資移民顧問 Henley & Partners 的報告顯示，杜拜的零所得稅、新加坡和美加穩定的金融體系以及瑞士的結構化稅收等，成為近期「脫英」的國際富豪們優先選擇；而希臘、義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等南歐國家，也受益於「黃金簽證計畫」和稅收優惠，吸引了不少選擇從英國出走的高淨值人士。此份調查中的 85 位千萬富翁和 10 位億萬富翁，就有高達 68% 的人預計前往歐洲，青睞的國家則包括義大利、馬耳他、希臘、葡萄牙、瑞士、摩納哥、塞浦路斯、法國、西班牙和荷蘭等等。
至於所謂的「黃金簽證」計畫，各國略有差異，但簡言之就是「透過投資移民、取得當地居留身份」的制度，藉此吸引各國希望移居他國的富豪入駐。
以首次位居 2025 年全球居住計畫指數榜首的希臘來說，近年英國人透過黃金簽證獲得居留權的數量顯著增加。根據報導，希臘過去一年向英國公民發放的居留許可增加了 58%，是黃金簽證計劃中受益最多的國家之一。
主要原因包括：英國脫歐後，許多英國公民在歐盟內尋求備案，而希臘的黃金簽證計劃只要投資房地產即可快速獲得「歐盟居留權」，且没有最低居住時間要求；且希臘擁有非本地稅務居民（Non-Dom）計劃，不對全球收入或資產徵收所得或遺產稅；甚至出售投資房產時，也無需繳納資本利得稅。綜合以上條件，加上對將稅籍遷到希臘的高淨值人士來說，不管全球收入是多少，每年僅需支付固定稅額，在在使希臘成為跨國高淨值人士越洋投資房產的首選之一。
倫敦的春天何時歸來？
英國政府推動的最新稅制改革，由於目前正面臨不小的反彈，已經著手修改一開始公布的部分新稅制，希望降低對高淨值人士的影響，但未來是否會有放寬的跡象，目前仍不明朗。如同許多經濟學家分析所述，在強調稅負公平的同時、如何維持仍具一定競爭力的稅收制度，對英國能否繼續吸引全球資本至關重要。
對我個人來說，倫敦依舊是一座獨特而美麗的城市，但如今的經濟氣氛正如倫敦冬天的天氣 ──又濕又冷。房地產與投資市場、就業環境均陷入低迷。
好友艾哈邁德說：「還是要對倫敦有信心，這座城市獨一無二，春天終會到來。」只是看在我這個老倫敦人的眼裡，尚不知道這個寒冬還要持續多久。
【延伸閱讀】
●美國富豪越借錢越有錢？原來「紙上富貴」真的能當飯吃
●「黃金移民政策」沒了、「數位遊牧簽證」來了？──葡萄牙政府新計畫，讓誰歡喜讓誰憂？
※本文由換日線授權刊登，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顯示全部
留言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