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耀南專欄》習近平主導南方反西方 天津登場
歷史伏筆:從冷戰後邊陲安全到區域主導的野心
上海合作組織(SCO)誕生於冷戰落幕與蘇聯解體的餘震之中。1991年後,中亞五國(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塔吉克、土庫曼)紛紛獨立,卻也留下安全真空與邊界未定問題,特別是與中國新疆接壤的地帶。
北京深知,中亞動盪將直接衝擊其西部穩定,特別是在面對宗教激進化與分離主義(如東突運動)之際,亟需構建一套集體安全合作機制。與此同時,俄羅斯也為維繫其「後院」地位,尋求對抗北約東擴與美國勢力滲透。
於是,1996年「上海五國」機制初步成型,2001年烏茲別克加入,SCO正式成立——一個以「安全合作」為名、但實為地緣權力平衡工具的區域組織,悄然誕生。
天津峰會:表面多邊合作,實為北京主導的地緣政治秀
2025年天津峰會,被中國官方譽為SCO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亦是全球南方罕見的大型聚會。會場之內,元首會晤穿插進行;會場之外,則是一場以中國為核心的政治敘事輸出與國際秩序重構。
借著二戰結束80週年的歷史符號,習近平搭建起批判美式秩序的舞台。俄羅斯總統蒲亭、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伊朗、巴基斯坦、中亞五國領袖悉數到場,幾乎清一色為「西方制裁名單上的常客」。這不是偶然,而是刻意安排下的「對抗矩陣」:將集體不滿、孤立與怨懟,包裝成一場「去西方化」的國際嘉年華。
「西方」不再是方向,而是敘事中的敵人
在SCO的語境中,「西方」不再只是地理方位,而是已升級為一種意識形態標籤——代表著霸權、干涉、殖民主義與雙重標準。從蒲亭到習近平,從會議聲明到官媒報導,「西方」是問題的根源,而非合作的對象。
與此同時,中國努力將自己塑造成非西方世界的領航者,試圖輸出一種以「主權神聖」、「發展權利」、「文化多樣性」為核心的新秩序樣板。這套話語系統,表面訴求平權,實則包裹著中國式中心邏輯。
矛盾也因此浮現:中國高呼反霸權,卻以經濟手段主導議程;強調多邊主義,卻獨攬敘事權;批評外來干涉,卻在一帶一路沿線輸出債務與依賴。SCO的「反西方」姿態,更像是北京中心主義的另一種包裝。
「全球南方」:從邊陲地理到地緣邊鋒
「全球南方」原是一種描述亞非拉開發中國家的地緣術語(萬隆會議),如今在SCO語境中被政治再造——成為對抗西方、主張自主的集體象徵。天津峰會讓這個詞彙走向前台,被中國有意賦予「替代西方秩序」的戰略意涵。
但這種集體敘事背後,卻暗藏龐大的分歧與矛盾。印度拒簽聯合聲明,因措辭偏向巴基斯坦;莫迪雖出席峰會,卻缺席閱兵,明顯是不滿川普但又對華府釋放外交善意。這些細節凸顯:「全球南方」並非理念一致的聯盟,而是各懷戰略焦慮的臨時同台。
SCO成員國在邊界、宗教、經濟依賴與地緣認同上歧見深重,天津峰會更像是一場戰略孤立者的自我安慰與短暫集結,而非實質性的政治重構。
語言術:不提美國,卻句句劍指華府
令人矚目的是,整場峰會中幾乎未出現「美國」三字,卻句句針對美式秩序。從「反對單邊制裁」、「推動去美元化」、「倡導安全不可分割原則」,到「尊重文化多樣性」——每一條語言碼都在對美國霸權進行繞射性抵抗。
這種「不點名、卻火力全開」的語言策略,展現了中國對國際語境的高度操控與戰術精算。它既避免直接對撞,又暗中凝聚對美不滿,形塑一種不合作的集體敘事。
結語:強人之會,弱者之聯?
天津SCO峰會,是中國對「全球南方」的精心布局與話語收編,更是習近平式多邊外交的試演場。這場高調反西方的盛會,看似打破舊秩序中心化,實則構築的是一套北京本位的新型單極秩序。
SCO越是高呼「多極世界」、「去霸權化」,就越像是一場由中國主導的單極替代品——從華盛頓手中接棒的,是另一種中央集權版本的「世界主義」。
最值得注意的,是缺席者的身影:沒有美國,沒有歐盟,甚至連印度都保持距離。天津峰會看似熱鬧,實則空洞;人多勢眾的表面下,是矛盾叢生、敘事未整的脆弱聯盟。
這不是新的萬隆,也不是第二個聯合國,而是一場中國為全球南方量身打造的「另類國際推銷會」。推銷的產品,不是自由貿易與民主制度,而是一套由一人決策、一國主導、一種話語包裝的秩序替代品——看似多邊,實則集權;表面合作,內裡操控。(編輯:鍾錦隆)
作者》洪耀南 淡江大學外交與國際關係學系助理教授、淡江大學兩岸關係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