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最孤獨的城市!暖暖防跌工班翻轉,點歌演唱還要開始談善終
基隆是全台一人戶比例最高的城市,逾四成住戶獨居;陰雨綿綿更添人際疏離。但在暖暖地區,一群志工推動「防跌互助換工」,讓長輩以自身專長換得協助,為社區「熟悉又陌生」的關係串起新連結,從協助長者家中裝扶手、換燈泡,到舉辦線上演唱會。今年,他們更將挑戰展開生死對話,在互助實踐中,持續為共老生活描繪嶄新想像。
防跌互助換工,編織社區照顧網
在超高齡社會中,醫療照顧固然重要,但社區內部的人際支持與「社會照顧」,同樣關鍵,兩者相輔相成,共同影響高齡者的生活品質與社會參與,缺一不可。
2016年起,基隆市前議員王醒之在基隆暖暖推動「防跌工班」,透過換工制度,打造出一種非典型、以互助為核心的在地照顧模式。
彼時,王醒之一方面在台北醫學大學任職,一方面參與暖暖社區工作。北醫大當時申請國科會計畫補助,在三個不同場域展開照顧模式實驗,新竹尖石鄉聚焦文化照護、台北市吳興街發展醫療照護,而介於都市與鄉村之間的基隆暖暖,則嘗試推動以社會照顧為核心的在地實踐。
基隆是典型的臥房城市,人口多半白天外出工作,社區日常互動稀少。隨著高齡人口比例上升,許多長者長時間獨自在家,生活型態朝高齡化趨勢發展,跌倒風險也隨之提高。
鄰里關係疏離,使得許多獨居長者即便生活不便,也難以主動尋求協助。出身勞團的王醒之深知弱勢者之間互助的重要。2016年起,他創立的「左下角工作室」推動防跌互助工班,協助長者安裝浴室防滑扶手、修繕燈具等,不收工資,僅收材料費,完工後邀請長者依專長「換工」回饋社區。
王醒之強調,工班不走傳統慈善路線,而是打破長者「被照顧者」的刻板印象,提升其自我價值與社區參與,藉由「換工」建立長遠、可持續的人際連結。他指出,過度仰賴市場與專業機構的照顧模式,反而掏空社區的互助基礎。
他也提及,換工採鼓勵性質,由於多數申請家庭長輩已屆齡8、90,若家人有意代為提供換工服務亦可,但均不勉強。
盤點換工內容,王醒之笑說,長輩從教書法、介紹中藥、傳授挑蚵仔技巧,到打羽球、教做餅、做居家香氛小物、分享家傳泡菜與香氛製作,可說是五花八門,宛如一張「百工圖」。
防跌工班班長「財哥」今年69歲,60歲退休後加入防跌工班。走入社區家戶,面對年事已高的長輩,財哥反倒像個孩子;他回憶,有次拜訪一位91歲獨居長者,對方一見他就說:「這個小孩子!」正是工班的第一個服務對象,也成為他印象最深的一刻。
財哥說,他從每次修繕中觀察長者生活樣貌,有人堅毅獨立、有人孤單寡言,各種性格與不同生活型態,都成了「預習」老的過程,提醒自己如何迎接老化。
出身勞團的王醒之深知弱勢者之間互助的重要。張智傑攝
線上演唱也成換工項目,《悲情的城市》唱出長輩生命軌跡
「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也從沒感受過長輩的疼愛。結婚後,一切靠自己把孩子拉拔長大⋯⋯我只是想被愛,但有時真的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城市遺忘的人。」
這段話,出自一位參與防跌工班換工的高齡長者。在一次線上點歌演唱會中,她點了歌手洪一峰的《悲情的城市》,用這首歌訴說自己的一生。防跌工班專案管理人江淑芬轉述這段故事時說,這是她至今最難忘的片刻。
江淑芬回憶,當時因疫情無法實體聚會,參與換工的家屬因職業是教唱老師,於是提議舉辦線上點歌演唱會,做為換工回饋,為每位長者唱出生命中的一首歌。
江淑芬說,當時我們問長輩,「有沒有一首歌,能代表你的人生故事?」一位總是笑臉迎人的奶奶,聽到這問題時沉默十秒,隨後紅了眼眶。
長者選擇的歌曲背後,多藏著不曾說出口的生命經歷。江淑芬和團隊一一蒐集,安排教唱老師在線上會議室中獻唱,每首歌前還會簡短分享故事與祝福。
歌聲一響起,鏡頭前長者安靜聆聽,那些情緒悄然浮現。「我們不會說這是誰的歌、誰的故事,但看到每位長者的表情,就知道那歌唱進他們心裡去了。」江淑芬說,她當下也忍不住哭得稀哩嘩啦。
當善意遇上現實顧慮,社區照顧面臨信任挑戰
工班推動換工、搭建社區互助網絡過程,也常碰上現實阻礙;而最根本的困難,是信任尚未建立,責任卻已先出現。
王醒之說,暖暖有位獨居奶奶,兒子在海外、女兒遠嫁,奶奶因行動不便,從窗邊望著社區中庭,看著其他居民走動,成為她平日唯一樂趣,「我聽了實在很難過!」
他說,她無法參與換工,但工班仍持續進入該社區,為其他住戶裝設扶手,期望搭起社區信任網絡,有人能固定帶她出門曬曬太陽,促成鄰里認識。
後來,工班總算找到社區內願意陪伴的鄰居,卻被一句「萬一跌倒誰負責?」攔了下來。這不僅是法律責任擔憂,更是人際關係中微妙的心理壓力。即使當事人長輩不會責怪,遠方子女是否追究?這份責任的模糊,讓人卻步,於是不少原本願意伸出援手的人退縮。
曬個太陽看似簡單,卻沒想到連這一步都可能遭遇阻礙。王醒之後來輾轉得知,曾有社區發展協會帶長輩出遊,一名長者上下遊覽車時不慎跌倒,送醫後不治,家屬因此提告。
他說,大家難免害怕遇到這種事,社區變得愈來愈疏離;有時,困難不在於缺乏善意,而是少了信任關係,許多好事便無法落地。
防跌工班下一步計畫,談生命議題宣導預立醫療
隨著防跌工班持續推展,時間一久,自然而然也延伸至對關注生命課題。王醒之說,從防跌到換工,再到倡議預立醫療,這一路的照顧實踐,其實是照顧觀念深化與前進過程。因跌倒所牽動的,從來不只是短暫身體創傷,更可能導致長者身體功能退化、生活依賴加劇,進而增加照顧壓力,甚至推進至臨終選擇與身後安排的討論。
他觀察,近年來社會對生死議題的討論逐漸開放,但對多數人而言,仍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心理門檻。因此,工班的做法,是在尊重個案家庭「能接受」的前提下,從跌倒經驗談起,進一步引導思考平均壽命、健康與不健康餘命,循序漸進陪伴想像人生的最後一哩路,如何走得更有選擇權與尊嚴。
王醒之表示,他已籌組「預立醫療宣導志工隊」,計劃與基隆市政府合作推動。志工需接受約40至50小時的法規與生命教育課程,通過後由市府授予證書。他盼藉此形式準備,讓生死對話逐步在社區中去除禁忌,成為可以被理解與傾聽的議題。
財哥也分享自己的心情。他說,近年已開始思索身後安排,也試圖與家人溝通,35歲的兒子還不願意談,太太也沒辦法面對。他說,儘管理解這樣的抗拒與情緒,仍相信該說仍要說,尤其當感覺身體機能退化,不能等到太遲。
江淑芬則表示,無論是講座還是家戶接觸時,團隊會依情境緩步釋出善終理念。例如當長輩生病住院、子女焦急難捨時,就是開始對話的契機。她強調,是在信任夠深的關係裡慢慢說,「今天說一點,不能接受就先收,改天再看有沒有機會再提。」
社區照顧開枝散葉,拋社區領航員構想
走過換工互助,對於如何讓社會照顧網絡,在各地都能遍地開花,王醒之認為,社區需要新主體,一位能串起人與人、資源與需求的「社區領航員」(community navigator)。
實踐社區照顧,更涉重建信任關係。他說,社區發展協會雖可扮演該角色,但發展至今也出現局限,而地方里長因多有選舉連任壓力,難免更重政治,定位不太適合;只要夠認識社區,並經有效培訓後,掌握資源在何處,如何組織串聯,未必需要特定背景。
他也提及,早年地方衛生所的公衛護理師,就是在社區奔走、協助疾病防治與健康照顧,只是因時代變遷角色式微。
王醒之建議,衛福部社家署可考慮找一、兩個縣市試辦,讓社區領航員扮演組織者,為各種社區關係搭起溝通橋樑,協助高齡者融入社區,從而減輕家庭照顧負擔。
延伸閱讀: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