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篇】風靡世界的軍隊代言人──韓國如何用K-pop偶像大兵提升軍隊形象與吸引力

韓國「2024百想藝術大賞」上，演員李到晛以電影《破墓》拿下新人獎，服役中的他以一身深藍色軍裝亮相、領獎時還喊出「忠誠！」軍人口號，瞬間成為焦點。2022年也有一段韓國軍人身穿軍服、整齊劃一地跳著當年度熱門K-pop歌曲〈Hype Boy〉的影片熱傳，5名跳舞的軍人有3位是正在服役的偶像，同樣引起關注。
韓國與台灣一樣，男性公民都有服兵役的義務，包括那些風靡全球的男偶像。隨著韓劇和K-pop在世界各地受到大家喜愛，這股流行文化不只輸出到國外，也成為國防重要的「資產」，入伍的偶像成為軍隊最佳「代言人」，配合表演或拍攝影片等方式提升社會對軍人的好感度、對軍隊的新觀感。但另一方面，韓國國會為顧及世界影響力以及對國家經濟貢獻力愈來愈重要的明星，不斷放寬偶像服役條件，包括延後入伍、甚至研擬縮短服役時間等，也引發特權與不公的爭議。

從百年前一張畫著「I Want YOU for US Army（我希望你加入美軍）」的山姆大叔海報，到台灣各地軍營在假日開放民眾參觀，並觀賞海陸蛙人等軍人進行戰技演出的營區體驗活動，「宣傳」一直是國家招募職業軍人，拉近軍隊與人民關係的重要關鍵。

韓國三軍本部所在地雞龍市（Gyeryong），每年10月舉辦軍事文化節，現場不僅有學術論壇交流，也展出軍武科技，讓平時無法踏入軍營的一般民眾，尤其是軍事迷大飽眼福。近年來，活動現場多了不少國外遊客的身影，他們手握應援偶像的布條和手燈，等待入伍的男神「歐爸」穿著軍服登場演出。

「10年前（軍事文化節）就有入伍偶像了，但還是以展示武器為主，近幾年就像演唱會，」南北韓軍事研究專家、國防安全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林志豪觀察，隨著韓流文化在過去15年間進軍全球，從軍事文化節到電視節目，甚至國防部官方的YouTube頻道，穿上迷彩服的男偶像與軍隊之間的合作也愈來愈頻繁。

藉朴孝信的饒舌軍歌，扭轉軍隊不當管教的負面形象

在韓國，出身演藝圈的軍人為「演藝兵」、正式名稱是「國防宣傳支援隊員」，就像台灣國防部的「藝工隊」、正式名稱為「國防部政治作戰總隊心理作戰大隊第五中隊」，服役期間的任務是參與軍中宣傳工作，靠勞軍表演保衛家園。

韓國演藝兵制度始於1997年，維持了16年，當時義務役士兵必須服役2年2個月，男偶像擔心演藝生涯被迫終止，政府也為了避免藝人逃兵，同時又看上了他們的影響力，進而打造出「演藝兵」這個特殊單位，集結有名又有才氣的明星，透過演出提升軍隊士氣，宣傳國防形象。

2012年國防部發布一首軍歌MV，找來正在服役的當紅男歌手朴孝信、饒舌團體Epik High成員Mithra Jin等人，用抒情的唱腔搭配饒舌改編軍歌〈帥氣的男子漢〉，穿上軍服的偶像站在鏡頭前演出，成功吸引韓國人民關注，至今累積137萬觀看次數。

林志豪指出，當時軍中頻傳不當管教事件，如2011年7月4日發生仁川海軍陸戰隊隊員舉槍掃射同袍，一週後又有浦項海軍陸戰隊的士兵自殺，背後皆涉及韓國軍隊長年被詬病的「欺凌文化」，包括士兵遭集體毆打、言語羞辱等，接連事件震驚韓國社會。除此之外，又有藝人被爆料故意裝病躲過兵役。

軍方希望透過影片「向國民傳達軍隊明朗且健康的面貌」，雖然獲得不錯的迴響，但沒過多久，就爆出部分演藝兵在服役期間的休假比普通士兵多4倍。*各種特權爭議讓國防部與偶像彼此互惠的演藝兵制度備受社會質疑，最後迫使時任國防部部長金寬鎮出面道歉，該制也在2013年結束。

*各種特權爭議：2013年6月，有8名士兵在公演後觸犯軍紀，2位前往聲色場所，5位非法攜帶手機，1位外出看電影；而歌手Rain也被發現在公務時間內與女友金泰希會面。

「BTS條款」延後入伍、還要縮短兵期惹議

但針對偶像明星的特別待遇，在韓國社會持續存在爭論。

韓國經濟研究院的研究顯示，2017年至2021年，韓國流行文化相關產業，光是出口部分就帶來高達37兆韓元（約新台幣8,373億元）的經濟效益。韓國文化的影響力也從2017年的世界第31名上升到2022年的第7位。

如頂尖K-pop偶像BTS（防彈少年團），曾三度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演說，影響力更跨足國際政治和外交。韓國國民力量黨議員尹尚賢形容，「BTS做到了需要1,000多名外交官才能完成的工作。」

2020年，韓國國會通過《兵役法》修正案，讓頂尖的韓流明星延後入伍時間最晚到30歲，這項修法被視為「BTS條款」。不分朝野皆支持，讓BTS持續為國家發揮國際影響力。

接下來的2年內，國民力量黨和共同民主黨議員又提出讓BTS適用體育與藝術人才的「特殊兵役」、縮短役期的法案，讓BTS或男偶像只需要入伍3週，與台灣針對體育國家代表隊設計的「補充兵役」相似。但這一次，無論國會議員或社會大眾看法嚴重分歧，爭議不斷。

適用體育與藝術人才的「特殊兵役」，台灣也有嗎？
韓國自1973年實施體育與藝術人才的「特殊兵役制度」，認定標準經過多次調整，主要針對在指定國際賽事中取得優異成績者。

• 體育領域：在奧運奪牌或亞運會冠軍。
• 文化領域：在指定的國際藝術大賽拿下第二名以上的成績、國內藝術大賽取得冠軍，或完成5年以上「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例如傳統舞蹈或音樂。「特殊兵役」僅須接受3週的基礎軍事訓練，接下來只要繼續從事原來的工作並且完成志工服務，就被視作「服役」，大部分的時間不用待在軍營，形同免除當兵的義務。
  這項特殊的兵役制度誕生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之後，當時北韓首次參加奧運就獲得5枚獎牌、超越韓國的1面銀牌，韓國政府為了培養國家級的菁英選手和藝術人才而頒布這項政策。
  「當年韓國經濟正準備起飛，他們很需要宣傳『國威』，」林志豪形容，這些適用特殊兵役的人是「菁英中的菁英」，透過在國際賽事上展現競爭力，幫助韓國在全球舞台上提升形象、宣傳國家實力。
  近年來，受惠此制度的韓國人包括足球選手孫興慜、鋼琴家趙成珍以及電競選手「Faker」李相赫。
  台灣也有根據《兵役法》訂定的「國家體育競技代表隊服補充兵役辦法」，避免因兵役問題影響運動員生涯。獲選國家代表隊的役男可改服補充兵，列管期間必須參與集訓與賽事。

由於「特殊兵役」制度的背景與一個人對於國家的「貢獻」有關，相關修正案在審查階段就激起辯論。支持方認為應注重BTS入伍後可能損失的巨大經濟利益，反對方則認為當兵是一項全民義務，不該讓人享有特權。

這場爭論最終無法取得共識、未完成修法，BTS團內年紀最大的Jin於2022年年底首先穿上軍服，展開18個月的服役生活。但韓國軍方在宣傳策略上，則與偶像大兵進行了更多合作。

明星和KOL社群分享，比傳統宣傳方式更吸引年輕人

「（軍隊）與符合軍隊價值的意見領袖合作，能加強宣傳效果，突破資訊干擾，吸引潛在新兵，」美國軍事學院（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常稱為西點軍校）招生理事會副主任盧克・海伊（Luke High）曾撰文指出，傳統宣傳的吸引力逐漸降低，如果是具有號召力的人在YouTube和Instagram分享軍旅生活，並強調職涯發展、教育機會和使命感，可有效吸引青少年關注。

這正好呼應目前韓國國防部YouTube頻道上，一部又一部由偶像拍攝的宣傳片，一面分享自己的入伍近況，談入伍後「最大的改變」，接著又替國防部向觀眾解答疑惑，解釋「我兒子入伍，他會接受什麼樣的訓練？」

林志豪分析，這類宣傳手法最大的看點，是能輕鬆拉近人民與封閉軍隊的距離，「透過（有影響力的）藝人去參加公開活動，你（粉絲）就會去了解藝人的服役環境，關心他為什麼會有這些臂章，再從他身處的軍營與北韓的距離，了解他們的國家安全處於什麼情況。」

這些入伍的流行偶像，一部分透過考試或分配進入軍隊中的「軍樂隊」，負責在各種軍事儀式或活動上演出，其他則就像一般役男加入野戰部隊，在與北韓接壤的前線部隊服役。

不過，即便不在軍樂隊服役的偶像，也會參與由軍方製作的音樂劇或現場表演。國防部就像是他們的經紀人，在不影響日常軍事訓練的情況下讓他們參與勞軍活動，提高軍人的士氣。而穿上軍服的藝人，為了在封閉的軍隊環境爭取更多曝光以及與粉絲相處的時光，更要緊緊抓住每次的演出機會。2022年的文化節中，偶像團體ONF（온앤오프）入伍的5位成員，就曾連續15天登台演出。

「他們（國防部）找藝人宣傳的目的，就是讓義務役的子弟安心在軍隊裡服役，讓當兵是『欠國家的債』這樣的想法慢慢減少，」林志豪認為，相比過去組織一個「偶像小隊」集中入伍偶像，如今讓他們與一般役男一起服役，不只幫助軍隊與藝人雙方提升彼此形象，長久來看，入伍偶像會讓封閉的軍營文化更加透明，「這些藝人出來的時候一定會到處去談話節目，講他們在服役過程所看到的東西， 甚至『不能講的』都會講，其實有助於軍隊內部改善跟形象改變。」

開懷當兵的模樣，是演還是真？效果有差

2023年11月，BTS第二位入伍、被分配至江原道擔任陸軍第36師新兵訓練中心助理教官的成員J-Hope，原先預計在有美國及新加坡等國軍人參與的「2023年國際軍人烹飪大賽」擔任主持人，但時任國防部長申源湜下令重新審議，最終未能成行。

申源湜認為，「知名藝人入伍後，會作為宣傳大使參與公益活動或擔任軍內重大活動的主持人，當然是重要的工作，」但J-Hope以軍人的身分在職位上盡全力，對軍隊和BTS的形象會更有幫助，「藝人在自己的崗位上流汗、穿著沾滿泥土的軍裝開懷大笑的樣子，是最高的公益表現。」

林志豪則分析，國防部與入伍藝人的合作，最大的挑戰將是雙方能否延續彼此合作所提升的「形象」，「我覺得，最終還是要看韓國軍隊自己是否確實改變那些過去不太好的管教方式，甚至設法屏除一些早期的不良文化，你是演出來還是真的是這樣子，就要看你後面怎麼去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