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旅遊是「探索」還是「炫富」?
上圖為作者在水下進行類比太空行走(EVA)訓練。Photo Credit:極地 Wilson 提供
從冰雪無垠的南極高空跳傘,到 100 公里外的夜空邊緣,我見過人類為好奇心劃出的每一道界線。真正值得被記錄的,從來不是那張天價船票,而是我們在跨出下一步時,是否還記得回望地球──那顆承載所有夢想,也是唯一家園的藍色行星。
當貝佐斯(Jeff Bezos)的藍色起源(Blue Origin)帶著一群女性名流短暫「飛出地球」,世界看見了太空旅遊的新篇章。然而,這真的代表人類探索的新高峰嗎?還是另一場資本與權力的展演?
身為一名長年投入極地研究與探勘的學者,我不禁聯想到這些年來在南極與北極見到的場景:愈來愈多富豪與觀光客湧入極地,不只是登岸拍照,甚至進行如高空跳傘、冰上高爾夫、極地馬拉松的極限活動。我甚至曾目睹足球明星貝克漢(David Beckham)為了完成「七大洲足球賽」,在南極停留不到一小時。這些場景與當今的太空旅遊何其相似──昂貴、排他,並對脆弱環境構成潛在威脅。
人類的最後邊界,還是菁英的遊樂場?
太空與極地,常被稱為地球上與之外的「最後疆界」。這些領域之所以珍貴,不僅因為其艱困與壯麗,更因為它們蘊藏著人類尚未解開的自然密碼──無論是地球氣候循環、生命起源,還是未來人類棲居的可能性。在這些未知地,每一次探勘都可能為全人類帶來深遠的啟示。
然而,當探索的行為,從「追尋未知」變成「高端體驗」,我們是否還能稱其為真正的探索?
當跳傘客以數萬美元從南極高空躍下,或名人乘坐次軌道太空船,在社群媒體上打卡「離開地球」,這些行為是否仍與發現和累積知識相關?還是,它們已悄然將地球上僅存的幾個純淨與脆弱之地,轉化為個人品牌的舞台與社會階層的象徵?
探索的真正意義是什麼?
我曾在南極冰架設氣象站、在挪威斯瓦巴(Svalbard)北極進行冰蓋雷達掃描,甚至曾與來自加拿大北極的因紐特社群一同尋找冰蓋底湖泊的存在。這些經驗讓我深刻體會到,真正的探索是一種承擔──不僅是對知識的追尋、對環境的尊重,更是對人類未來的思索,而非只是「我曾經到過那裡」的炫耀。
當「藍色起源」在 4 月 14 日將一組全女性太空旅客送上近太空邊緣,引發媒體熱議時,我心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這趟旅程,究竟帶回了什麼?」這不僅是針對太空旅遊的質疑,更是對所有高端極地活動,甚至「探險」本身的反思。
如果一趟昂貴的旅程無法產出有意義的科學知識、無法改善人類對未來生活的理解,或無法為脆弱生態系與原住社群帶來實質正面影響,那麼它就只是另一場資本流動的展演,甚至可能對脆弱的環境造成長期的生態與文化上破壞。
相比之下,真正具價值的探索行動,例如極地公民科學(Citizen Science),讓旅客不再只是風景的消費者,而是參與者──透過協助測量溫度、採集樣本與回報觀察,讓每一趟航程都有科學研究的意義,也累積了跨世代的重要環境資料。
我們不反對人類走向太空,但更重要的是──怎麼走、為了什麼而走。
我的一位朋友就曾參與了由 SpaceX 發射的 Fram 2 任務。這是一項真正意義上的私人太空科研行動,他們不僅觀測極光現象如 STEVE 和綠色碎片,還進行了人類首度太空 X 光影像實驗,甚至嘗試在微重力中種植太空菇(Oyster Mushroom),成為第一批在太空中種出菇類植物的團隊。
這樣的例子說明了,探索並非只能服務特權,它也可以成為集體智慧的平台。若太空公司能預留每次任務中 10% 的有效載重,提供給高中、大學或開放科學實驗,讓學生參與設計、執行與回收實驗,那麼「炫富」的光環就可能轉化為科學研究「眾包」的力量──讓更多人從地球望向星空時,不只是仰望,而是真正的參與者。
不只飛上去,更要思考飛往何方
目前,我正在申請參與一項國際太空研究培訓計畫,期望將我在極地累積的經驗,延伸至行星科學與太空資源研究領域,因為我始終相信──真正重要的,不是「誰飛得最高」,而是「誰被留下來」。
我常在思考,當資源、話語權集中於少數人手中,那些沒有機會參與、缺乏資源支持的社群,是否也能成為探索故事的一部分?這並不是對旅遊或太空計畫的否定,我自己十分肯定「藍色起源」嘗試在本次全女性太空任務中,提高女性在太空領域的能見度。畢竟,即使到了 2025 年,NASA 歷史上女性太空人僅占約 16%,而根據 Data USA 統計,2022 年美國女性在航空領域也僅有 13.6%。
然而,真正的平權不能只發生在升空的那一刻,而必須根植於以下 3 個層面:
一、STEM 教育的長期投資:讓更多來自不同背景的女孩從小接觸科學,培養她們相信自己未來能站上發射台。
二、看不見的地面團隊:在今日娛樂化的太空敘事中,往往忽略了支持飛行任務的工程師、科研人員與維運團隊。
三、在地參與的「從根紮起」行動:我曾參與非營利性全志願亞洲青年探險指導計畫,及「冰上學生」冰川學研究項目。這樣的參與,不僅讓學生接觸到科技與科研實作,更讓他們的生活與氣候變遷議題產生連結與主體性。
在極地指導青少年學生進行野外生存與冰雪觀測,期許鼓勵更多下一代實際參與「探索」的可能。圖/極地 Wilson 提供
如今,我們需要的是更多來自不同背景的青年、女性、原住民、科學家、教育者共同參與太空與極地的未來,不只是作為旅客,而是貢獻者、決策者與知識創造者。重點不只是「飛上去」,更要思考我們要「飛去哪裡」。
貝佐斯的火箭帶著人類飛得更高了,但也讓我們更清楚地看見現實中的落差。如果我們真心相信探索是一種集體行動,現在正是時候重新定義我們的「目的地」──不是向上,而是向內:追求更包容的參與、更深刻的反思,以及更遠大的目標。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飛向宇宙,浩瀚無垠:從藍色起源里程碑,看太空旅遊是「探索」還是「炫富」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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