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節4》譯者的試金石：原住民文學帶給譯者的文化試煉
（撰文：國立臺灣文學館）
2025年臺文館首度辦理的臺灣作家節，將作家與譯者齊聚臺灣，將近一個月的作家節期間，以翻譯工作坊作為第一棒。臺文館理解到當臺灣文學逐漸走向國際，原住民文學的外譯也正扮演越來越關鍵的角色。11月中，臺文館舉辦「2025年臺灣原住民文學翻譯對談」，集結多位長期深耕原住民文學與翻譯的作家、譯者與出版人，開啟關於語言、歷史、文化與身分的深度辯證，共同描繪原住民文學翻譯的艱難，也點出這項任務的重要文化意涵。
原住民文學在臺灣文學中扮演要角，臺文館自開館就重新反省文學史，在第一任館長林瑞明的帶領下，把原住民文學從邊緣移回中心。孫大川教授指出，自己推廣臺灣原住民漢語書寫三十餘載，已累積56位原住民作家，顯示這個族群正以自己的方式回應被殖民、被分類、被代言的歷史。然而，多語夾雜且具有濃厚文化與歷史元素的原住民漢語文學，也為譯者帶來莫大挑戰。
➤原住民族作家談文化書寫的使命
為了讓本次工作坊的新銳譯者更理解原住民漢語文學在臺灣文學中的特殊地位，臺文館邀請多位原住民族作家向工作坊學員分享創作理念。
卑南族作家巴代（Badai）以「被翻譯者兼譯者」的身分分享對翻譯的複雜感受，他感受到作品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時的驕傲與興奮，尤其是在柏林和日本等地與讀者交流時，體會到翻譯的力量。然而，他也提到從漢語翻回卑南語的挑戰，指出語言與文化轉換的困難。巴代認為翻譯不僅是「橋樑」，更是重新創作，並鼓勵譯者不要因原住民文化的陌生而退縮。
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董恕明老師以自身「漢原混血」的背景出發，深刻反思族群身分被外界定義的掙扎。她描述自己如何透過利格拉樂．阿𡠄（Liglav A-wu）等作家的作品，從文學中觸碰到原住民在殖民歷史下的真實處境，進而將學術與生命經驗連結。
董恕明總結，走入原住民領域是為了不被他人的定義綑綁，也期許我們更誠實面對自身複雜的歷史紋理，而非活在單一的國族敘事之中。
排灣族作家撒可努（Sakinu Yalonglong）從自己作為獵人、森林警察與當代原住民作家的多重身分出發，將山林經驗轉化為文學底氣，他透過書寫將對體制的憤怒轉化為反思與和解，並打破性別禁忌傳承文化。
他特別強調臺灣是原住民的島嶼，原住民族雖然只占約2％人口，卻常代表臺灣走向世界。常常受邀海外交流的他，也發現全球許多原住民共同面對的挑戰，並藉此強調文學的社會責任，希望能讓更多人感受到文字的文化力量。
撒可努認為文化力量中最重要的是聽故事與說故事，他分享自己的童年經驗對於創作的影響，每當思念外公或是受到挫折，撒可努會從地理生態中去尋找撫慰自己的聲音。他也分享，自己曾經多次在海裡等候美人魚，雖然沒有一次實現，但是他仍然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對他來說，一旦用文學去書寫那些過往記憶，一切的文本都無比真實。
花蓮卓溪布農族作家沙力浪（Salizan Takisvilainan）以「尋根」與「尋找語言」為創作核心，記錄高山協作員工作與祖先遷徙歷史。其作品《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外譯為捷克文，讓國際看見原住民的歷史傷痕。他也期盼未來作品能有日文譯本，開啟與日本殖民歷史的對話。
花蓮太魯閣族作家程廷（Apyang Imiq）分享，接受主流教育的他，初返花蓮支亞干部落時與部落長輩隔閡甚深，透過參與社區事務與務農，他重新學習族語並體悟部落古名之地理與歷史深意，將這些空間經驗轉化為創作養分。
他的書寫聚焦空間與身體感，題材涵蓋殺豬儀式、狩獵禁忌及多語混雜的日常。同時，身為同志的他，亦大膽在作品中探討原鄉的情慾議題，展現出身處在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中，如何透過文學實踐自我認同。
➤為原住民文化發聲的翻譯使命
原住民漢語文學本身就承載多語系統、族群歷史、儀式文化以及高度具象的地景知識，因此，孫大川教授更將譯者的角色定位為「in between」——在兩個文化宇宙之間穿梭的中介者。
巴代也分享自己長年對於日文譯者魚住悅子的觀察，說明譯者若沒有親自進入部落、理解地景與族群知識，就不可能理解文字背後的文化邏輯。魚柱悅子則以自身翻譯經驗出發，強調掌握母語是譯者的本份，而面對對於臺灣原住民文化感到陌生的讀者，也必須設法以書評等方式補充文化脈絡。
翻譯原住民文學，譯者除了要具備語言能力，也要具備文化想像力、田野經驗與倫理反思，但也正因如此，孫大川教授認為，原住民文學是最能鍛鍊譯者的文本。
孫大川教授也提醒，臺灣在近年國族想像的建構中，容易把原住民文化當成「象徵」或「符號」，導致真正的文化細節反而遭到忽略，也再度提醒譯者務必要從原住民角度出發。事實上，翻譯原住民文學不僅僅是讓更多人看見非主流的文學作品，更能夠彰顯原住民族長期保存的價值，亦即人與自然共生、土地倫理、語言的世界觀等，而在文化快速同質化的當代，這項任務別具跨文化的重要意涵。
➤臺灣原住民文學為英語出版帶來的新視野
本次工作坊也邀請英國Honford Star出版社共同創辦人安東尼・柏德（Anthony Bird）來臺分享在英國出版臺灣原住民文學的寶貴經驗。
他曾出版排灣族作家撒可努作品《山豬．飛鼠．撒可努》英譯本，不僅入選美國《世界文學今日》（World Literature Today）2020年度重要翻譯作品，也成為匹茲堡大學「透過文學理解全球議題」課程指定讀物。
《山豬．飛鼠．撒可努》英文版同時也廣受讀者好評，在Goodreads與Amazon上的評論多強調作品情感真摯、文化細節動人，並肯定書中自然觀與生命哲學帶來的啟發。
安東尼強調，《山豬．飛鼠．撒可努》英文版的出版並非偶然，其實譯者在出版過程中扮演關鍵角色。本書譯者石岱崙（Darryl Sterk）不僅熟悉排灣族文化，更曾於2010年深入部落田野調查，使他能以更貼近文化脈絡的方式翻譯。多虧他主動向出版社推薦本書，並針對文化背景加以說明，讓英國編輯首次看見排灣文化的深度與普世價值。
在編輯理念上，Honford Star出版社採取「尊重文化、減少干預」的方式，保留大量排灣語詞彙，同時在譯者石岱崙主導下，將故事重新編排為「童年—青春—成熟」的結構，以協助外國讀者建立文化理解脈絡。
英文譯本封面則特地邀請臺灣藝術家余嘉琪手繪創作，避免以英國視角重新想像臺灣山林。此外，英譯本出版後還吸引了有聲書團隊，製作出由國際知名演員Pun Bandhu朗讀的有聲書，使讀者更容易接觸到這部作品。
安東尼指出，相較於美國、紐澳等英語系國家，英國較少出版關於原住民的作品，而《山豬．飛鼠．撒可努》英文版讓英國讀者正好得以透過文學方式貼近原住民文化，這種跨文化的文學交換，正是英國出版界急需的新視野。
臺文館首屆臺灣文學翻譯工作坊以原住民文學翻譯劃下句點，在作家學者輪流上場為譯者介紹原住民文學時，帶領工作坊學習課程的導師程異（Jeremy Tiang）溫暖的提醒學員，要去體驗作品的場景，去認識、去理解、去掌握文學的溫度，而原住民文學的部落文化力，正能發展這樣的力道。
本次活動匯聚了作家、譯者與出版界專家的多元視角，共同探索原住民文學透過翻譯所能開展的嶄新文化視野，再次證實臺灣原住民文學蘊含深厚底蘊與獨特生命力，值得更多譯者投入，將這份珍貴的族群記憶與故事，跨越語言的藩籬，傳遞給世界各地的讀者，同時也提醒立志從事臺灣文學翻譯的新銳譯者：要理解臺灣，不能略過原住民文學；要翻譯臺灣，原住民文學更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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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Openbook贊助之友 2025-12-07 11:50 臺灣作家節, 翻譯, 原住民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