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專訪|Netflix《科學怪人》絕美戲服解析:歌德古典大蓬裙、Tiffany典藏珠寶,Mia Goth婚紗竟是繃帶做的?
好萊塢傳奇戲服設計師Kate Hawley,多年來操刀多部大型商業電影,更是「怪物名導」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御用合作夥伴——過去 20 年間,參與包括Guillermo del Toro的《環太平洋》到《自殺突擊隊》等多部視效強烈的作品,也同時擅長營造精緻的時代氛圍,包括華麗驚悚片《腥紅山莊》,以及《魔戒:力量之戒》(她亦憑此入圍艾美獎)。
2025年,她再度與這位備受愛戴的墨西哥導演合作,迎來其迄今野心龐大、視覺震撼度極高的文學改編作品:《科學怪人》(Frankenstein)——一部以歌劇敘事重塑瑪麗雪萊(Mary Shelley)歌德式經典的電影。
在《科學怪人》中,Kate Hawley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她為Oscar Isaac飾演的、癲狂癡迷的科學家Victor Frankenstein設計出陰鬱優雅的絲絨長袍與奪目的珠飾;為Mia Goth飾演、作為Victor欲望核心的Elizabeth,打造了本年度大銀幕上最令人驚嘆的造型之一——包括描繪星體運動的絲綢古典禮服、色彩鮮明、飄逸動人的薄紗頭紗、猶如光暈般的羽飾頭冠、襯以薄紗的手持扇、Tiffany & Co.的珍稀典藏珠寶,以及一件幽靈般、層次錯綜繁複的腥紅婚紗。所有造型全令人為之讚嘆——然而,這些華服從未喧賓奪主,反而更深刻地將觀眾引入del Toro所建構的魔幻世界,驅動著故事——一名試圖扮演造物主,而最終走向幻滅的人物。
隨著頒獎季將至,Kate Hawley的第一次奧斯卡提名似乎已成定案;若最終奪獎,也是實至名歸。然而,她也將面對強勁對手,包括曾獲獎的 Paul Tazewell(《魔法壞女巫:第二部 Wicked: For Good)》)、Ruth E. Carter(《罪人Sinners》)、Malgosia Turzanska(《Hamnet》)以及 Miyako Bellizzi(《Marty Supreme》)。
在倫敦Corinthia飯店中,我見到了Hawley。這位充滿魅力的紐西蘭設計師——她最初是由《魔戒》導演Peter Jackson引薦給Guillermo del Toro,當時她正參與《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與《哈比人》(Hobbit)系列的製作。而她最新參與的歌德史詩之作——《科學怪人》於11月7日正式登陸Netflix。
這位服裝設計師向我們分享了她的靈感來源:從昆蟲取材、為Mia Goth打造60年代Biba風的迷幻夢境,以及70年代的Mick Jagger成為Victor Frankenstein(Oscar Isaac飾演)的造型原型。
你和Guillermo已合作多次,這次的創作起點是什麼?
Kate Hawley:Guillermo本身就是一位藝術家,也是獨具遠見的作者型導演。他的作品深受Hammer恐怖電影、Mario Bava美學啟發,飽含60年代的視覺語彙——那是一種色彩飽和、極度感官、生命力旺盛的恐怖美學。從《羊男的迷宮》(Labyrinth)到《惡魔的脊椎》(Devil’s Backbone),有許多共同的主題不斷被重複演繹、重組、再造。以我的觀察,每一部新作都是他對這些母題的再次提煉與延伸。
因此,當我走進他的電影時,我已經帶著一定程度的理解。而且我有歌劇的背景,我們都熱愛「歌劇式」的情感與形式語言。當年我們初次相遇,是Peter Jackson介紹的。Guillermo不看我的手稿,也不翻我的作品集——他直接看我的書架。上面有Joel-Peter Witkin、卡拉瓦喬(Caravaggio)、哥雅(Goya)。他看完後說:「我們合作吧。」擁有共享的藝術語言,意義重大。
色彩在Guillermo的作品中向來至關重要。我知道他希望Victor童年橋段以黑、白、紅為主色調。色彩敘事如何呼應劇情?
色彩會隨劇情發展而轉變。我們在電影開頭看到冰與雪的世界,那是白、米色與藍色組成的。我們也討論過「白」象徵「死亡」,船長角色有點像站在死亡之門的聖彼得(St Peter)。Guillermo建構一整套聖經意象的體系。創作過程中,我們不斷尋找正確的色調,並思考視覺意象可以讓故事被推進到什麼程度。有時Guillermo會說:「Kate,再誇張點,給我更多!」
有哪些畫面是他所希望「更強烈、更誇張」的?
就是面紗! 面紗常是畫面中需要「誇飾」的元素。而在其他段落,你反而必須收斂——讓觀眾能專注在更細微的情緒上,不至於被造型帶偏。色彩就扮演了關鍵角色。
以Harlander(由Christoph Waltz飾演、贊助Victor的富豪)為例,他有屬於自己的色彩語彙;而Elizabeth(Mia Goth飾演)則不斷變化,像是一場蛻變。她身上的色彩會反映周遭每一個角色。透過Victor的視角,他第一次看到她時,她彷彿是一位天使。接著,Elizabeth的紅色禮服也呼應Victor母親棺木上的紅色,從葬禮場景延伸而來。她像Victor童年記憶的殘影,化作故事裡所有女人形象的集合體——是人母、是聖母(Madonna),更是投射Victor情感的核心。
作為服裝設計師,我的任務是服務導演與文本。而在這部作品,我同時擁有兩份文本——劇本與原著小說。兩者閱讀起來都非常感性、強烈,我在創作期間幾乎哭到停不下來。Guillermo甚至笑我「永遠都在哭」。
我必須告訴你,我看電影時也哭得一塌糊塗。
你哭了?(笑)真是太好了,Guillermo一定會很高興。這故事本就令人深深動情。雪地中透出絕望的孤寂感,凋零的枝椏,瀰漫憂鬱氛圍,再到生物誕生的一刻——科學怪人以零碎的屍體碎片與零散拼湊的記憶誕生,這一切像是場古典的幻夢。我們借鑑了Caravaggio、Caspar David Friedrich等藝術之作,希望藉由影像中喚起「記憶回溯」、「憂鬱感」、「氛圍感」,以及一種「自然貫徹萬物」的靈性。這深深影響了我在布料材質的選擇。
Elizabeth那些幾乎像「外星圖騰」的禮服,是從哪裡來的?
Guillermo會替每個角色寫下完整的背景故事,就像聖經裡的人物外傳一樣。而Elizabeth的故事有個核心——她的書。電影中有一幕是她在市集裡收集書籍,至於她讀什麼書,Guillermo非常講究。其中一本是William Paley的《自然神學(Natural Theology)》。對我來說,這本書貫穿了整部電影的主題:宗教、自然的奇蹟、生與死的循環。維多利亞時期書籍的封頁有極美的渲染紋理;Guillermo希望從服裝呈現她迷戀昆蟲與細胞的特質。
在Frankenstein的世界裡,你會感覺彷彿潛入「科學怪人」體內,看到血球、組織、生命的律動。我希望服裝也能暗示這些概念。為此,我們使用孔雀石——真的孔雀石碎片,還耗費好幾個小時描繪細胞圖紋理,製成絲綢提花融入服裝。我們工作室甚至有完整的「甲蟲標本」,作為花紋的靈感。聽起來很怪,但現場其實非常神聖(笑)。
最初,我們都以為《科學怪人》會設定在18世紀、啟蒙時代或瑪麗雪萊當年的時期。但後來Guillermo告訴我:「背景將設定於克里米亞戰爭時期。」於是我開始思考:「該如何擺脫狄更斯對那個時代的詮釋?」我們不想要一個咖啡色、陰暗的世界。我希望它更現代,卻同時保有歌德美學。色調,就此成了關鍵。
她身上的寶石色調,似乎也呼應了她對昆蟲與自然世界的迷戀。
沒錯。這次與Tiffany&Co.合作設計珠寶,我也親自翻閱他們的典藏。在他們200年來的收藏裡,你能看到瑪麗雪萊的時代、啟蒙時期的影子,也能看到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同時,在1850年代,Tiffany甚至曾為南北戰爭製作外科手術器械——那是一個現代主義快速崛起的時代。於是你會看到Charles Lewis Tiffany的古典風格,接著他兒子Louis Comfort Tiffany顛覆傳統,以更自由、藝術性、以玻璃工藝為核心的語彙來創作。Elizabeth佩戴的那條藍色甲蟲項鍊,就是Louis Comfort Tiffany在20世紀初創作的一件獨特作品。
珠寶也影響了色彩的運用,因為重點在於色調與光線,以及顏色如何在不同光線發生變化。在染色部門,我們完全不用黑色——取而代之的是紫、綠、藍,並一層層堆疊,打造出更深層、更飽和、富有質感的暗色調。
Elizabeth禮服的領口設計,似乎呼應了Mary Shelley最著名的肖像?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讓她的服裝輪廓維持簡潔,但在澎裙(crinoline)的試裝階段,Guillermo就說:『我要那種非常、非常巨大的裙子!』在某些場景裡這樣很棒,但在另外一些場景裡就成了噩夢。這甚至牽動到美術部門——門框都得做得更大才能讓澎裙過去!我本來擔心這些設計會壓過Mia的存在感,但完全沒有。她實在太出眾、太耀眼。
Mia將Elizabeth演繹成一個自由的女性——她在荒原上奔跑,帶點《咆哮山莊》的味道;但她又同時帶有極度神秘的力量。對她而言,第一次看見科學怪人,就像是宗教開示般——那是自然世界的具象化。所以在某些鏡頭中,你會看到如「聖母與耶穌基督」的構圖。
我們還談到另一件事:Elizabeth總是不斷消失又出現。彷彿永遠抓不住她——她是繆斯,而Victor不停追逐她。
我也在她服裝與袖子的半透明材質中,感受到那種「若即若離」的氣質——彷彿她隨時會消散。
完全正確,我們也大量運用了面紗。面紗其實是很具爭議性的元素,它可能遮住演員的表情,但半透明布料仍讓觀眾得以看清臉部,而Mia也贊同這做法。我們運用強烈飽和的色彩,營造濃厚油畫感的視覺效果。
她的一些頭飾是致敬聖母光環?
羽毛頭飾與某些面紗的確如此。有一頂黃色帽子,我幾乎是直接取材一幅聖母畫。這部電影的場景設計中有大量圓形元素,你也會在美術設計Tamara Deverell的作品看到類似的宗教、古典與神話意象,例如Victor實驗室裡的梅杜莎。與Guillermo合作最棒的是,每個創意都能在所有部門之間激起漣漪。有一次,Tamara還特地在塔樓場景周圍加上綠色地衣,以呼應Mia禮服的強烈綠色。
在與攝影指導Dan Laustsen合作時,他與Guillermo想以燭光與單一光源拍攝。這雖然極具風格,但技術上非常困難,我們用各種相機做了無數測試。被要求打造高飽和的色彩,但燭光一打下去,那些顏色就被吃掉了。比如Mia第一套藍色禮服,我們連續幾週抱著頭苦思:「到底該怎麼辦?」飽和的藍色絲綢根本呈現不出來,所以我們改用層疊手法,並在布料中加入許多灰色。透過鏡頭一看,就成功了。
那件婚紗絕美動人,你是如何構思這套造型的?
這其實是我們完成的第一套服裝——在我先為科學怪人設計出帶有耶穌意象的繃帶造型之後。婚紗是整部電影的關鍵,這是Guillermo心目中的新娘,而非傳統意義上的維多利亞時期新娘。它必須保留時代感,同時具備Guillermo 著迷的當代氣質。這件婚紗呼應了科學怪人身上的繃帶與骨架結構。我們像創造科學怪人一樣打造婚紗:由內而外一層層建構,共有五層歐根紗,胸衣以瑞士絲帶製成,而且我們刻意把胸衣放在外層,而非內裏,因為在劇情的這個階段,Elizabeth更像是在反映科學怪人,而非Victor。她手臂上的繃帶則是向《科學怪人》(1931) 與《科學怪人的新娘》(1935) 致敬。
整套造型也受到瑞士、德國地區傳統服飾的啟發,你可以看到Frankenstein家族的家徽。但我最喜歡的是它的動態效果,我們用最輕薄的絲料,當Elizabeth不斷奔跑、進出、上下樓梯時,裙襬在動態間簡直美得不可思議。整體造型帶有Biba式的60年代迷幻氣息,加上化妝師Jordan Samuel打造的精緻妝容,及髮型師Cliona Furey打造出的那頭極長秀髮。
從時尚角度來說,另一位關鍵角色不能不提到Victor Frankenstein。
Victor Frankenstein的形象靈感包括1970年代的Mick Jagger,以及Rudolf Nureyev —— 當他走進實驗室時,我們希望他看起來就像一位在舞台的搖滾巨星,既龐克,又唯我獨尊。出身貴族、歷經家道中落、又重新得到財富,他的風格精髓在於那放肆不羈的態度。就像Francis Bacon或Picasso般,他的衣著是為了通宵創作。他玩弄血肉與屍骸,那些血腥的痕跡直接留在服裝上。
整部片中我最愛的服裝之一,就是他的晨袍。Oscar穿上絲質長袍的模樣美得令人驚嘆。Victor可不是只會邋遢度日的人——他身上有一種William Blake式的狂熱。
Guillermo del Toro執導的歌德史詩鉅作《科學怪人》已於Netflix正式上線。
原文出自:British Vo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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