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的鐵牛3/每天一早6點開工 下班後晚上6點就睡覺
這樣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的日子,葉輝龍過了十餘年,直到積勞成疾肝發炎,肝指數飆高無法下降。
30多年前的病症,老師傅不記得指數確切數字,只記得看醫生也求神明,吃西藥無效就喝草藥,「那碗草藥黑黑的,太太拿給我喝,我不要,跟她說『沒死喝這個絕對會死』,我脾氣不好打翻。她掉眼淚,又花二小時煮一碗,喝一個禮拜(指數)就降了。」
他確實也想過自己是不是會「嘸效去啊」,拚了一輩子,這麼辛苦,總有些不甘。「我太太叫我不要做了,說賺那麼多錢要幹嘛?」那時葉輝龍有自己的房子、存了一點錢,確實也不必如同年輕時那樣為錢拚命,他決定收工退休,專心養身體。在他以為木工生涯畫下句點的三年後迎來新契機,他沒想到這門手藝讓人生後半場重新發光。
別人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有時也會覺得很不值
「我幫幾個台視的長官裝潢過房子,兒子結婚請他們來喝喜酒,長官聽到我在休息,說我的手藝怎麼可以休息,叫我來台視木工廠。」做布景跟裝潢不同,裝潢要固定、與牆壁密合,影視製景難在於必須能快速拆搭,各種材料要能靈活拼接組合。例如他為了《忠孝節義》將宜蘭冬山河上一艘水上巴士改裝成木造古船,船體材質為玻璃纖維,不能釘釘子,只能使用膠帶貼、鐵絲捆,「我的身軀是半懸空在做,布景班的三、四個人拉住我褲頭,不小心就會摔到水裡。」
他剛回鍋的那幾年,無線電視台處於盛世末端,木工間的師傅十餘人,甚至還要發包工程。雖然年過半百,葉輝龍像是混生林中的優勢木,憑藉紮實根基與專業骨幹,一個人可抵一個工班的工作量。他坦言過往心中有結,「我們是做工的人,事情做很多,只有美術組主任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別人都不知道,有時候也會覺得很不值。」
耿直的葉輝龍不曾因此降低效率。與他合作20餘年的台視前美術組主任吳進成笑說他像是「過動兒」,「腦袋動很快,可以隨時應變。製景班同仁的進度我都能掌握,葉師傅我掌握不了,因為他動作太快。」
現在我做好東西,都會自己欣賞一下,會很開心
除了技法純熟,葉輝龍更是懂得創新的成本控制大師。早年製景都是連門帶框「一體成型」,搬運時寬且重,收納也占空間。他發揮巧思,設定統一的尺寸規範,在棚內做了固定門框、可拆式門片,拍古裝就換古裝的雕梁畫棟,拍時裝就換時裝的金碧輝煌,省力、省地還讓製作效率大幅提升。現任美術組主任高志龍就說:「葉師傅經驗多、配合度高,美術指導的施工圖不用畫這麼細,會比較輕鬆。他還會算料、省成本。」
聽到他人評語,以為葉輝龍回到電視圈後生活節奏又開始按快轉鍵,其實不然,他放慢的是心態。「回來台視我就都放鬆了,回家腦袋很清楚,跟自己做頭家不同。」葉輝龍習慣5點下班、到家簡單吃完晚餐後,6、7點就睡覺,隔日別人8點到班,他一早6、7點就到木工間開燈,開始一日工事。
這日,他微微彎著至今仍挺直的背,二手輕推著約莫二指寬的扁平木料,讓它在線鋸機上彎繞,看似依循藍筆勾勒出的細線移動,卻又不完全貼合,「那只是草圖啦!憑經驗才能彎得漂亮。」葉輝龍沒戴老花眼鏡,專注時眼神凌厲,還能分神與旁人聊上一、二句,「我工作有一個原則,你跟我說話,我手一樣在動,不會停。」但見他幾年前做道具時,因誤傷少了一指節的食指幾乎快要貼上線鋸,加上粗糙手掌上不小心沾上的木器漆宛若乾涸血液,讓人忍不住自行靜音,屏息看他輕巧地將木料導向預設弧度。
2個多小時後,他穩穩捧著一件麒麟琉璃,轉了幾個角度端詳,嘴角微揚。「做這個底座,最難的是固定麒麟的地方要挖洞,要跟它很密合才不會不穩。」他手作的是那低調托起主視覺的暗赭色底座,儘管只是配件,葉輝龍還是用心設計。插上插頭,光從琉璃下方向上透,麒麟的金、橙色澤與層次更加分明。「道具組沒有要求啦,底座下我裝一個燈泡,琉璃沒有光不漂亮。還有散熱孔,才不會過燙爆炸。」成品他很滿意,「現在我做好東西,都會自己欣賞一下,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