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Uber Eats血汗史：《長安的荔枝》到底怎麼煎
楊貴妃一笑，千軍萬馬運荔枝；劇中小吏一愣，竟捲入一場穿州過省的甜蜜災難。電視劇《長安的荔枝》爆紅，觀眾熱議「荔枝煎」究竟是啥？一場關於荔枝的甜蜜騙局，現在揭曉。
唐玄宗寵愛楊貴妃，為了讓她吃到幾顆新鮮荔枝，命令官民日夜不停、快馬加鞭、從南方運送荔枝到長安。貴妃嘗鮮的欲望滿足了，卻不知害死多少人、累死多少馬、搞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古裝劇《長安的荔枝》便以這段歷史為背景，從一個長安小吏的視角出發，重新演繹帝王之奢靡、官場之腐爛、人性之幽暗、親情之溫暖。
本劇主角李善德糊裡糊塗接下為貴妃運送荔枝的任務，他原以為只需採買荔枝煎，卻不知道是要從嶺南高州把新鮮荔枝運到長安。等他到了高州，為了得到胡商資助，也騙胡商說只是來採購荔枝煎。
荔枝煎是什麼東西？它跟新鮮荔枝有什麼不同呢？
主角李善德糊塗被「推坑」為荔枝使 ©《長安的荔枝》官微
《長安的荔枝》透過一場五千里荔枝轉運之旅，描寫小人物的人生悲喜。 ©《長安的荔枝》官微
帶殼煎還是剝殼煎？
其實就在第一集，李善德已經向上林署同僚解釋過──所謂荔枝煎，便是將荔枝剝殼取肉，浸入蜂蜜，做成果脯。本劇熱播以後，更有一堆網友為荔枝煎做注解，目前流傳最廣的注解是這樣的：取新鮮荔枝洗淨，用未稀釋的蜂蜜浸漬，再用蜂蠟外封，謂之荔枝煎。
按照李善德解釋，荔枝煎是用蜂蜜浸泡的荔枝果肉，不要外殼；按照網友解釋，荔枝煎是用蜂蜜浸泡整顆荔枝，連同外殼。哪種解釋是正確的呢？
答案是：全錯。
首先我們可以確信，唐朝確實有荔枝煎。《新唐書‧理志》記載：「戎州南溪郡……土貢：葛纖、荔枝煎。」戎州南溪郡盛產葛麻和荔枝，每年要向朝廷進貢葛布和荔枝煎。《通典》第六卷記載：「南溪郡，六月進荔枝煎。」每年農曆六月是南溪郡進貢荔枝煎的時候。戎州南溪郡在哪兒呢？位於四川，相當於今天的宜賓市。在現代飲食界，宜賓以燃麵和五糧液名揚四海；但在唐朝，宜賓以荔枝和荔枝煎馳名中外。
其次我們可以確信，唐朝的荔枝煎並不是整顆泡到蜂蜜裡。本劇的歷史背景設定於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即西元755年，我們不妨讀讀此前一年即西元754年的唐朝戶部公文：「戎州荔枝煎五斗，兼皮蜜浸四斗。」該公文收錄在北宋文獻《南部新書》裡，意思是戶部要求四川宜賓進貢四斗荔枝煎、四斗兼皮蜜浸荔枝。所謂兼皮蜜浸，自然是將整顆荔枝連同外殼一起泡到蜂蜜裡，而兼皮蜜浸與荔枝煎並列，說明荔枝煎絕對不是兼皮蜜浸。
原來煎熬是甜蜜
那麼荔枝煎究竟是什麼呢？北宋大臣兼書法家蔡襄在其專著《荔枝譜》中講得清楚：「剝生荔枝，榨去其漿，然後蜜煮之。」給新鮮荔枝去殼取肉，榨出汁液，將汁液摻蜂蜜一起煎煮，煎到黏稠，就是荔枝煎。換句話說，荔枝煎根本不是果脯，而是果醬──用荔枝汁和蜂蜜煎成的果醬。
北宋有一部養生手冊《養老奉親書》問世，該書有一個章節叫〈諸煎〉，包括桃煎、梨煎、棗煎、杏煎、薑糖煎、木瓜煎……這些「煎」全是榨出汁液，加蜜加糖煎煮。這也從側面佐證，荔枝煎必然用荔枝榨汁煎煮，決非在蜂蜜裡泡透再撈出的荔枝果。
編劇讓主角解釋荔枝煎，解釋錯了；網友給荔枝煎做注解，也注解錯了。看來編劇和網友都沒有讀到相關的文獻，可能也沒有工夫去讀。唐朝杜牧描寫楊貴妃見到新鮮荔枝的開心場景，詩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套用杜牧詩句，我們也可以說：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識得荔枝煎。
台北故宮藏《垂裕閣法帖》所收錄北宋蔡襄〈荔枝譜〉書蹟 ©國立故宮博物院
荔枝之路從何起
現在探討另一個問題：歷史上唐玄宗派人給楊貴妃運送新鮮荔枝，是像劇中李善德從嶺南起運呢？還是像一些現代學者說的那樣從四川起運呢？
或許都有可能。
四川盆地曾經盛產荔枝。當年杜甫在戎州（宜賓）陪官員吃飯，宴席上擺著鮮紅的荔枝；白居易做忠州（重慶）刺史，採摘當地鮮荔枝寄給親友，自己也大飽口福；另一位詩人盧綸送舅舅去蜀州（成都），還誇說蜀州荔枝鮮美。如今，宜賓和重慶仍然產荔枝，成都早已不再是荔枝產地了。
唐朝首都在長安，與嶺南相比，四川離長安當然更近，運送新鮮荔枝的難度相對會低一些。按照劇中的方法，先用鹽洗荔枝，再用雙層甕密封，然後用快馬接力，或許真的有可能把一部分還沒有來得及壞掉的荔枝運到長安。
但是查《後漢書》，漢和帝曾經讓人從嶺南運鮮荔枝，驛站快馬接力，經過湖南運抵長安。《後漢書補逸》第十卷也有記載，湖南官員唐羌認為此舉勞民傷財，向漢和帝進諫，漢和帝採納了他的意見。
東漢比唐朝更早，如果東漢皇帝都曾經從嶺南運荔枝，並且成功過；那麼，唐朝皇帝這樣做，也並非沒可能。
李善德與妻子錦娘邂逅於華山 ©《長安的荔枝》官微
美艷的書店主人雲清其實是情報探子 ©《長安的荔枝》官微
北京故宮餐廳，萬福金春的食品：柿柿如意（慕斯蛋糕）、荔枝楊梅妃子飲、萬春金福拿鐵。 北京市東城區©陳育陞/ 旅讀
劇中主角李善德所任「荔枝使」雖為虛構官職，但唐玄宗時期確有大量監差使職，如木炭使、花鳥使等。 ©國立故宮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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