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上班也有午場？酒店行業的第一線現場：通常不太會「毛手毛腳」

一般人對酒店小姐總有刻板印象，其實他們不過是努力生存的普通人。《酒與妹仔的日常》一書從酒店公關「紅湄」的視角出發，描寫她們如何頂住社會誤解與家庭壓力，在林森北的包廂裡，透過姐妹互助、應對客人、扛起家計，用「不被承認的勞動」爭取尊嚴與看見，故事充滿真實的辛酸、溫情與對自我認同的追求。以下為原書摘文：

酒店上班也有午場

大多數人不知道酒店也有白天營業的「午場」，時間落在下午2點～4點這個區間。因此上午場的酒店小姐，最早可能晚上9點就可以下班了。

午場的客人與小姐跟夜班的比起來相對穩定，大多是商務客 ，帶著客人來談生意，多數時間也是清醒的，不太會有「動手動腳」的情況。小姐們上完班回到家，也都有各自的規劃。

有段時間，我只上午場的班。剛開始不太習慣，上了幾次後，反而覺得新鮮有趣。而這樣的嘗試像是讓自己的生活「正常」起來，但我心裡知道，這全是賭氣的緣故。一陣子之後才意會過來，或許這樣的賭氣，也是掩飾自己在酒店工作的一種行為，是懷疑，也是否認。

「那個」是哪個？

早在高中時期，我就是家族裡的異數。因為念了些書，常常得理不饒人。參加過幾次社會運動，講話總像革命，處處較真，彷彿誰都沒辦法說服我。當時我也在社群媒體上放了些大尺度的照片，原因無他，說是身體解放，也說是藝術表現，其實只是想留住青春，展現出我認為美麗的樣貌。

每次回部落過年吃飯，總有幾個親戚忍不住看我兩眼，但什麼都不說。倒是同輩的兄弟姊妹比較直接，不過依然是小心翼翼，用一種看似輕鬆其實極為謹慎的語氣開場。

「你為什麼要拍那個照片啊？」
「阿姨說那個照片不好。」
「你那個⋯⋯那樣好嗎？」
我大多只是抬頭看他們，然後問：「哪個？」

問完這句，場面多半會沉默個幾秒。有的會低頭看手機，有的直接起身夾菜，故作鎮靜。每一次他們講「那個」的時候，話都像嘴中咀嚼一塊帶刺的魚肉，那樣小心翼翼。一旦說出口，懷疑與不安的心思又像魚刺般細小，藏在那塊肉糜裡，對我的世界來說，刺眼萬分。自從我開始做酒店被發現之後，他們的「那個」又多了一項。

「你那個工作還有在做嗎？」
「你做那個賺得多嗎？」
「你那個晚上的工作不要去了。」
「你還在那個地方工作嗎？」

即使我待的經紀公司有名字，我工作的酒店也有招牌，但他們寧可用「那個」來代稱所有意在言外的揣想。那些問句裡，參雜著尷尬、羞赧、關心與壓抑。後來，我學會用「就那樣啊」來敷衍所有疑問，然後繼續做我「那個晚上的工作」。

那個晚上的工作

有一次回到部落吃飯，整個家族的人聚在一起，那天晚上大家像是約定好一樣，話說得少，都是一些關於部落裡的討論。幾句寒暄過後，嘴裡就只剩下飯在咀嚼而已。突然，坐在我對面的小姪女問：「姑姑，你那個工作為什麼只能在晚上做啊？」那一瞬間，我口中的飯嚥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唾腺不斷分泌出的酸，慢慢地填滿口腔，漫上鼻頭。

我努力讓自己把飯吞下去，即使沒有抬頭，也猜得到其他同桌的大人全都低著頭，默默吃飯。
「也可以白天上班啊，姑姑改天上白天班的時候跟你說。」我終於把話說出來了，擠出微笑，對那個剛開始學步就追在我身後跑的小姪女說。

我並沒有很在意做酒店的工作難以啟齒，而是我不知道在小姪女純真可愛的童年裡，能不能明白酒店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更不知道的是，在這些親人口中，「那個晚上的工作」是怎麼樣被說明的？後來整個晚餐我都沒有抬頭，只是低頭吃著一口又一口無味的飯。

為了不要欺騙小姪女，也為了不要再讓他們討論「那個晚上的工作」，我開始上午場的班。只是我還是沒有告訴小姪女「那個白天的工作」在幹麼？她可以繼續用天真爛漫的口吻問我任何問題，也可以繼續追在我身後跑，但我希望她可以慢一點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問題，其實不用得到答案。

不明說是最好的答案

為了讓小姪女和其他人感受到我的改變，我甚至盡可能在假日回部落。有次吃完飯後，酒酣耳熱，大家開始聊起往事。在部落聽故事偶爾會獲得一些福利，例如唱歌很好聽的阿姨唱古調，或是哪個叔叔講起一些打獵的事情。這些都是我在包廂裡、在城市裡聽不到的。

那天也不曉得話題怎麼轉的，就聊到了姑姑身上。我格外好奇姑姑的故事，因為她一直對我們家的小孩很好。小時候，每逢寒暑假，我都會到她台北的家住幾天，她總是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姑姑穿得漂亮、長得也漂亮，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每次跟著她出門，我的心情就會特別好。

他們說，姑姑跟姑丈認識得晚，剛開始的時候，姑丈不知道是怕生，還是什麼原因，總和姑姑保持一定的距離。有時候一起出去，甚至是一前一後走在路上。我好奇追問姑丈的心思，他回了一句「跟你一樣啊，那個晚上的工作啊」終結了對話，像有一陣涼風吹過，讓大家瞬間清醒。

回家以後，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酒店裡的單親媽媽們。或許在年輕時被青春沖昏了頭，沒有掂量過自己的能力就生下小孩，但在酒店裡工作的媽媽們，也確實想要盡全力為孩子的人生負責。

有一些人接完小孩放學，就上班打卡；有些人是把所有賺來的錢，全都換成了孩子的照護、教育與生活開銷；也有一些人是陪著孩子睡著後，再到店裡濃妝豔抹的。這些人的孩子不也都健康平安地長大，姑姑的小孩、阿嬤的小孩也是這樣。

這些小孩在還沒長大以前，關於媽媽在晚上去了哪裡，或許「那個地方」、「那個工作」、「那些事」對他們來講，就是最好的答案。

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不說，不是因為羞恥，而是害怕即使解釋了，仍不敵社會所帶來的枷鎖，所以總是盡可能讓自己隱身在黑夜裡。而那些媽媽們，則是在接送孩子的時候，換上樸素的衣服，在學校家長日忍著疲憊露出笑容。

那些媽媽們的小孩長大之後，不知道是不是能夠理解，媽媽為了讓他們過得好，曾經撐過了多少難熬的時光。我漸漸明白，在小姪女有限的認知裡，或許她的提問只是關心我的方式，我應該要開始相信，在她長大以後，我也能像姑姑一樣，坦然地對她說明「那個晚上的工作」。

（本文摘自／酒與妹仔的日常／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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