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及當代藝術專家關尚鵬專訪 拍賣的意義：以藝術改變世界

【明報專訊】到拍賣預展聽專家解說，有時也會發現他們的喜好；故事說得特別生動詳盡的作品，通常都是專家真心喜愛。

2024秋拍中，石田徹也作品《運輸帶上的男人》以逾1000萬港元成交，刷新這名已故日本藝術家的個人拍賣紀錄，負責下槌的拍賣官，正是鍾愛石田徹也，並跟他同年出生的邦瀚斯亞洲區現代及當代藝術部主管關尚鵬（Marcello Kwan）。趁拍賣季節暫告一段落，找來Marcello分享投身畫廊、拍賣行的經歷，以及為何對石田徹也作品情有獨鍾。「這兩季他的作品成績，trigger我反思拍賣工作的意義！」

【拍賣專家訪問系列】

記得去年記者參加邦瀚斯拍賣行的傳媒預展時，Marcello壓軸介紹石田徹也的現當代藝術品《運輸帶上的男人》，他之後更擔任拍賣官，近距離見證作品刷新藝術家個人的拍賣紀錄，令他興奮不已。至2025春拍，石田徹也另一作品《空置大廈內的經理座位》以762.4萬港元成交，寫下其作品拍賣第三高價。

動漫迷入畫廊 練出策展人眼光

Marcello是個愛思考和健談的專家，想法從來不被藝術或市場的框框所限。「這兩年來，我在思考拍賣行業的意義。我的工作對世界有何幫助？」在藝術市場，不少藏家傾向追求作品的投資潛力，最近Marcello便在預展遇上一對父女辯論「市場價值 vs. 個人感受」。Marcello認為石田徹也的畫具深層意義，甚至有藝術療癒功能，其作品近年的佳績，也強化他以藝術品影響別人和世界的想法。「藝術是很內斂、很慢的事，不像搖滾樂般令觀眾振臂歡呼，而是緩慢、持續像jazz一般盪漾人心。」

與石田徹也同於1973年出生的Marcello，自言亦在日本動漫文化土壤中成長。「我幾歲開始喜歡畫畫、看動漫，如三一萬能俠、幪面超人和機動戰士。」小時候夢想當漫畫家；後來受中大藝術系畢業的中學老師啟蒙，考進該學系。畢業初期，他把大多數公餘時間都用來讀日文和畫漫畫，投稿報章連載，後來中大的師姐介紹他前往被譽為「中國當代藝術之父」張頌仁（Johnson）主理的漢雅軒畫廊當助手。

「1996年夏天我到畫廊面試時，看見一幅黑白的張曉剛畫作，那是他高峰時期作品。」Marcello自言，那次算是人生首次與中國當代藝術正面接觸，是具有深刻意義的一個情景。中大藝術系的訓練，令他對藝術有全面認識，而非純學習工筆技藝。「去畫廊上班不是畫畫，第一件事是學用fax機、說普通話，每天看畫，為畫家展覽預備新聞稿。」起初他用紙筆寫新聞稿，不久便往書局買書學中文輸入法。工作一段時間，他接觸到書本上見過的藝術家，如張曉剛、朱銘等「真人」和「真迹」，才知道畫廊的厲害。「Johnson其實不算是銷售，從頭到尾都是將他對藝術家和作品的信念，徹底真誠地告訴客人。」Marcello一度考慮轉往博物館工作時，獲Johnson挽留。「他叫我不要去，很悶，跟他更好玩，很多新鮮東西！」當晚二人就坐在畫廊門口的朱銘雕塑前詳談。

Marcello曾因工作關係，帶朱銘出席中大一個講座，「整個書院高層都熱情地招呼他」。中大圖書館前有一座朱銘大型雕塑《仲門》，學生一直流傳，若穿過《仲門》便無法畢業，當Marcello乘機告訴朱銘這個傳聞，對方即場回應，「他說這是健康之門，穿過就更健康」！

在畫廊工作的14年歲月，Marcello見證頂級策展人對藝術家、作品和市場的眼光，浸出了功力；夢想復興中華文化的Johnson，引領他穿過「畫廊之門」，由學院烏托邦進入現實的拍賣世界。

拍賣專家如攝影 調校平衡按快門

「後來我到一間拍賣行面試，面試後我寫了封thank you letter給對方，感謝見面機會，但自覺不適合。」想不到負責人卻想和他見面，後來更聘請了他。「那裏真不是兒戲，像少林寺！」員工來自五湖四海，Marcello亦要重新學習一切，例如撰寫具專業水準的圖錄文章。「在畫廊工作時習慣照顧藝術家、搞展覽，但拍賣行工作首要是徵集藝術品，這永遠是最困難的部分；策展地方還是巨大的會展場地。」他說自己像拜師學藝一樣，學藝前先學習打掃、擦地板。「我漸漸發現專家工作是把藝術家背景、市場等東西調校整合，像攝影一樣，平衡光圈、快門和ISO（感光度）讀數，然後按下快門。」

他憑着努力和才智，很快便上手拍賣行的工作，至4年前加入邦瀚斯。「加入邦瀚斯前我休息了1年，做私人買賣或顧問，幫科學園籌劃tech art藝術專案。」邦瀚斯其中一個吸引他之處是有機會策劃展覽，把學院、藝廊搬進拍賣行，像三一萬能俠般結合出巨大力量。而2024秋拍、2025春拍接連上場的石田徹也作品，很能反映他對藝術的看法。

石田徹也畫出悲哀超現實 港人有共鳴

石田徹也的作品訴說日本經濟衰退的無奈，批判社會階級固化，揭示現代人的孤獨與無力感。藝術家曾說：「畫筆能一筆一畫地拯救世界。」Marcello指石田徹也希望用藝術喚醒人性溫暖，一點一滴修補破碎世界。「我和他同年出生。他畫的內容和我成長的東西全部一樣。」Marcello笑說兩人同樣喜歡看Gundam，藝術家深受日本動畫影響，思考科技進步會否帶來幸福，他在畫中將人變成飛機、椅子等，把社會實况濃縮在一個畫面，「帶出人類的悲哀的超現實」。

Marcello補充，「那不是牙痛文學，是把社會的痛苦一次過告訴你。而那種痛苦香港人也感受到，我一看就感同身受、完全明白，無半點灰色地帶，心領神會」。有些作品像CCTV角度般，從高處向下望，「有點像神聖角度，從上天視角看人間悲哀，有種憐憫之心；有時又反過來從下至上、視點向上漸消失，像信徒從類似監獄的地方哀求被救贖」。他讀過有關石田徹也的文獻，知道他本人充滿正義感，有顆像聖人拯救世人的心。他認為石田作品的市場獨特，「如果全世界的藝術家也做相似的作品，世界會很灰」。他形容喜歡吃苦瓜的人，咀嚼時會把內心的苦發泄出來；如果內心問題困着不釋放，一輩子也可能受其負面影響，「涼茶再好也不能每天喝」。

在2024秋拍刷新紀錄的《運輸帶上的男人》，其實於2022年才在另一間拍賣行以800多萬元成交。「客人這麼短時間便拿出來賣，我們也有很大壓力。當然我一直想拿到石田徹也的作品，會用最大的努力去做」，結果交出好成績。至於上月成交的《空置大廈內的經理座位》，Marcello透露新主人欣賞作品，會把它掛在家中。「《空置大廈內的經理座位》其實還有幅類似的姊妹作，期待這兩季的拍賣成績能吸引藏家將它釋出市場。」此姊妹作Derelict Building Worker's Chair同樣描繪一個穿西裝的人，但姿勢為跪着；描繪成椅子扶手的雙臂沒包軟墊，感覺較淒涼，可能象徵低階服務員。

近年，日本現當代藝術作品深受藏家關注，Marcello認為藝術家都以最簡單的方法展現作品，但背後的建構很複雜。「好像搓一個湯圓看來很簡單，但搓得這麼圓的背後，需要深厚功力。」

文：呂一心

編輯：黃振宇、鍾卓言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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