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想像」 一筆一畫推進 概念設計 建構影視異世界
【明報專訊】2009年,科幻電影《阿凡達》(Avatar)上映。戴上在當時還算陌生的3D眼鏡,坐在並不多見的IMAX銀幕前,熒光森林在黑暗中閃爍,藍皮膚的納美人在發光的藤蔓間跳躍,嶄新的3D技術與CGI(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電腦合成)特效,彷彿將觀眾拽入銀幕,帶去遙遠神秘的潘朵拉星——有人說,一個科幻電影新紀元就此誕生。
那年,身處台灣的佘明義(Peter Sheh)還是一個熱愛畫畫的學生,「看完《阿凡達》後,我覺得太酷了,以後也想要做這樣的工作」。於是,大學生物系畢業後,他從台灣一路輾轉去到荷李活;從「對3D感興趣」的學生,成為與團隊一起拿遍奧斯卡、艾美獎、英國電影學院獎等多項最佳視覺效果獎的概念設計師(Concept Artist)——他說,AI世代,又一個科幻新紀元或許正要誕生。
什麼是概念設計師?佘明義說,概念設計師的工作本質,是「用畫筆翻譯導演腦海中的異世界」,在綠幕(green screen)、藍幕(blue screen)與實體道具尚未存在時,先用畫筆和數位工具將虛構場景具象化,為導演、特效總監等提供視覺參考,特效團隊的其他成員,亦會根據概念設計師設計出的概念圖,再做3D建模、特效製作等工作。
設計不同方案 供劇組參考選擇
說來複雜,Peter從自己曾參與的項目、美國HBO劇集《最後生還者》(The Last of Us)開始講起。劇集改編自同名遊戲,講述喪屍病毒蔓延全球,世界彷彿末日降臨。末日之後,生還者們試圖穿越美國,重新尋找生機。劇中一幕,幾名主角身處廢墟般的波士頓,試圖從一棟大樓頂端爬向另一棟大樓頂端。Peter得到的,是演員站在藍幕前的照片。儘管有遊戲場景做參考,他仍然需要「從零開始想像」——廢墟什麼樣?破敗的大樓什麼樣?遠處的城市又是什麼樣?他用畫筆、Photoshop與3D軟件創造出兩個場景:Plan A,末日後的城市狹窄而擁擠,地上滿是斷壁殘垣;Plan B,「有種比較開放的感覺」,斷壁殘垣沒有那麼密集,透過建築的縫隙,還可以望見遠處的波士頓海灣。「他們最後選擇了Plan B,再邀請其他藝術家做3D、建模、合成、打光」,最後得到「final look」——藍幕變成末日後的城市,演員在兩棟建築間「走鋼索」,背景還可見到波光粼粼的海灣。
看過漫威超級英雄電影《黑豹》(Black Panther)的觀眾,或許還記得那隊「犀牛軍團」——瓦干達(Wakanda)大地上號角吹響,幾頭身披盔甲的犀牛馳騁沙場,連主角黑豹也難將其制服。「導演只是說,他們需要穿著盔甲的犀牛。至於犀牛什麼樣、盔甲什麼樣,全都要我們自己去想。」Peter說,他與同事為犀牛盔甲設計了好幾種不同風格,有的形似「獨角仙」,有的「比較類似於中世紀鎧甲」,還有的有許多六邊形紐帶和護具,「好似蜂巢」。同時,「《黑豹》是一個很明顯的非洲主題故事,非洲每個部族都有特有的文化習俗」。Peter舉例,資料蒐集時他們發現,一些非洲部族打仗時會在面部繪上圖騰,許多建築與用具上亦有不同圖案,因此,他與團隊在犀牛身上加上眼睛、三角形等不同圖案,呼應電影主題。
受《阿凡達》啟蒙 投身特效製作
好奇問Peter,如何從生物系畢業生走上概念設計師之路?他回答,離不開電影《阿凡達》的啟蒙,亦離不開香港這座城市。他在香港出生,在台灣長大,大學生物系畢業後,進入研究所讀多媒體動畫。懷抱對特效製作的熱情,他加入香港電影視覺效果製作公司Free-D Workshop。Peter笑說,公司「金像獎拿到手軟」,翻看公司官網,原來公司剛剛憑《九龍城寨之圍城》獲得第43屆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久別重逢》、《梅艷芳》、《毒舌大狀》等電影,亦有公司參與。初入公司時,Peter做3D模型與合成,後來公司發現他對繪畫與設計有興趣,便將相關工作交給他做。Peter個人網站上,有他以德輔道西為靈感創作的《Seafood Street 德輔道西》,滿街海味舖前有名正在抽煙的女孩,還有架科幻感十足的電單車,上面寫着「生記海味店」——如果香港是齣電影,不知在Peter眼中,賽博龐克(Cyberpunk)是不是概念中心?
說起對概念設計的喜愛,Peter滔滔不絕。然而,他亦贊同電影概念設計同其他設計一樣,是份「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的工作。以電影《沙丘瀚戰》(Dune)為例,Peter與電影團隊獲得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獎。他卻笑說,觀眾對於他的設計可能並無印象——電影中,由他設計的那架Harvester(收割機)「出場2至3分鐘就被炸掉了,但我們用了一個月去設計」。又如不久前上映的《米奇17號》(Mickey 17),Peter設計的是裝載太空探索計劃參與者的那艘太空船。導演奉俊昊告知概念設計團隊希望飛船「不要太科幻,想要工業風」,團隊為此設計出一艘「好似渡輪貨艙的太空船」,「如果仔細看,可以見到太空船下堆滿貨櫃」——然而,看完電影的觀眾,或許連太空船什麼樣都不記得。
導演只需提出想法,演員則在綠幕前演出,觀眾只見到一閃而過的畫面,設計師卻需要精研細算,從功能、材質到使用方法,要科幻、要合理,還要美觀。更何况,AI世代來臨,概念設計師還面臨着另一重威脅——「隨著AI生成的普及,感覺普羅大眾對於影像處理專業再也沒有以往的稀罕和推崇。」在社交媒體上,Peter如此寫道。他解釋,到目前為止,生成式AI似乎並沒有對電影概念設計行業造成直接威脅,「乍看之下,你會覺得AI生成的圖很完美,但如果要商品化,仔細去看,其中的設計就比較不合理——AI做出來的畫面是很好看,但概念設計還需要功能性」,即使是出現僅幾分鐘的Harvester,其中每一粒螺絲、每一個轉軸,都有其對應功能,「AI理解不了,AI只是將一些東西堆在一起」。
AI提高效率 無法取代思考情感
然而,AI仍在發展中,其低成本與高效的特點,設計師難以企及。Peter擔憂,生成式AI的發展,會削弱新生代的創作積極性,「過去要畫十幾年才能養成的肌肉記憶,現在打幾個提示詞就可以出來」。Peter笑說,現在的概念設計師,就像是「18世紀工業革命時的紡織廠工人」,「過去,有80年織布經驗的老奶奶織出來的一幅一定比一兩年的厲害,但織布機發明後,沒有經驗的人都可以在紡織廠找到工作」。然而,織布機的發明並不代表織布行業被取代,「反而是提高了效率,創造了更多工作機會給沒有傳統織布技能的人」——就像AI的發展,「可以幫設計師節省時間,但無法替代人的溝通、思考、人與人的溝通和互動中累積出的情感」。
文:王梓萌
設計:賴雋旼
編輯:王翠麗
電郵:friday@mingpao.com
[開眼 數碼跨界]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