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漢堡的時間、現實與育成的戰場、所謂「選手優先」這件事—日本關東大學聯盟的比賽日
照片/文字 彭善豪
三個漢堡的時間
「我去點漢堡好了。」
在靠近御殿場的駒間休息站，陳彥夫看了一下美食街的店家後，決定了他的晚餐。
或是說，這天第一個比較像正餐的食物。
「三個漢堡？這一個人吃？」選手吃驚地看著教練點的內容。
「嗯。沒有炸的，基本上還是肉類。」
在幾個跟車選手瞪大眼睛的注視下，陳彥夫一邊吃著漢堡，表情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好像是在想著剛剛結束的比賽。
2025.06.20，東京農業大學足球部在「關東大學大賽」第三回戰對上長年在關東一部的駒澤大學。駒澤大學的足球，非常重視長傳與高空球的控制，相比之下，東農大則是比較想要將球控在自家腳下傳導的一方。
整個比賽的節奏，從攝影的角度來看的話，光是上半場高空球的爭頂畫面，就已經是一般比賽的三倍了。為了這場比賽，東農大做了一些準備，多次成功化解掉對手的高空球轟炸，下半場也在對手門前製造出幾次射門的機會，但就是差了一點。最後的最後，一次門前防守的混亂下，駒澤掌握了機運，獲得前進第四回戰的車票。
看著駒澤大慶祝的身影下，東京農業大的2025年前半季告一段落。接下來他們必須在後半季取得足夠的積分，才能繼續留在關東第二級。
「我們知道對手想做什麼、會踢怎樣的足球。我們一直在練習我們想要踢的足球，也有很多好的Play，但最後就是沒辦法贏下比賽。結果很重要，我們都知道。那你們想要踢那樣的足球嗎？」
賽後，東農大總監督児玉宗土向選手們傳達了這樣的訊息。接著是助理教練們與選手的談話時間。然後，這天的勝者，會在時之栖的旅館住宿一晚，輸掉比賽的球隊，收拾完畢就啟程回東京。
最後的成長期、學生運動員的最終舞台：育成與現實之間的拉鋸
「在日本大學足球，有些人會獲得更多成長，拿到前往職業舞台的門票，有些人會在畢業後結束選手生涯，邁向新的人生階段。不管是哪一條路，我都希望能全力支持他們，好好享受完這一段的足球。」
2024.07.06，關東第三級聯賽，東農大對戰亞細亞大三小時前，在某段聊天中，陳彥夫和我提到他在大學足球想做的事。
這裡所謂的好好享受，包含準備期的體能訓練、對於每場比賽的分析備戰，還有選手因為想要好好體驗大學生活，在訓練前一刻吃飯糰後因為練習嘔吐的蠢事。
2024年，東農大在關東第三級勢如破竹，一直到最後一場都保持著爭冠的可能性，最後以第二名升上二級。季末隊長藤井健吾獲得J聯盟Azul Claro沼津俱樂部的青睞，進入職業舞台，並在職業初登場就獲得職業生涯首顆進球。
來到2025年，面對二級的挑戰，目前東京農業大只有在與拓殖大學（平手）、法政大學（聯賽首勝）的對戰中，取得聯賽積分4分，在12支球隊中排第11名。
今年，農大升上第二級後，遇上了關東學院、駒澤大、順天堂、早稻田等，長年在關東大學聯賽1-2級征戰，常常出現J聯盟俱樂部內定選手的球隊。
不管在哪個國家、哪個層級，對於原所屬層級的球隊來說，只要對上「升班馬」，就是賺入積分的機會，是絕對不想輸的對手。長年在有日本大學足球最高強度征戰的傳統名門，自然不會想在對戰農大時掉分。
另一邊，農大的首要目標就是保級，必須要在守轉攻的反擊、定位球上，把握進球機會，才有可能留在二級舞台，持續變強。
「去年與今年季初，教練團為球隊設定的定位球戰術，的確有收到成果，但我們還是希望選手能自己去思考，該用怎樣的方式來贏下比賽，所以現在會讓選手自己去主導定位球的戰術。因為自主思考還是大學足球裡很重要的一環。但比賽是現實的，選手想要贏球，最後還是用教練們過去準備的方式來面對比賽。結果好像反而限制了選手的可能性。」
作為指導者，希望選手能在這最後的黃金時間有所成長。人總是會從好的體驗中學習，但若沒辦法贏球，又該怎麼好好享受最後的學生競技舞台呢？這是指導者永遠要面對的課題。
要是我，可能也不想被這樣的教練指揮：多一點選手角度的思考
近期，剛好是日本足協B級教練證的講習期間，這位吃了三個漢堡的主角，也參與了B級教練講習。他提到，不管是指導實踐，還是各種教案的準備，都是非常燒腦的過程。其中，在實戰演練時，他漸漸體會到教練所說之話的重要性：
「應該說本來就知道，教練想要傳達事情時，使用的詞語、語氣、內容都很重要。但實際站在選手的位置後，加上教練講習吧，感覺更不一樣。」
近期我在和一些教練聊天時，都有聊到關於訓練時，教練的話語對於現場所能產生的影響力。有些教練提到，足球是一個非常能突顯人類社會性的競技，短短的90分鐘裡，充滿了各種人類正反面情感的反映。教練不是在場上的人，某些時候是無法感受到選手在場上所面對的事。所以當選手出現失誤，教練只是有出現類似「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應該要怎樣怎樣」的傳遞語氣時，其實選手很容易感到煩躁的。
「又不是你在場上，到底在吵什麼吵？」
出現像這樣的想法，其實很正常，特別是在高強度的對抗情境裡。
另外，給予不符合現實狀況的資訊，也很容易給選手造成認知上的落差，進而成為比賽失誤的關鍵。
「的確，在聽到有些教練的傳達方式，確實會讓我有『若是我，我可能也不想在他手下踢球』的念頭。在密集的教練講習中，對這件事有更深刻的體會。」
6.20的比賽，東農大的教練團，不管是監督，還是助理教練，在話語上都比較像是「與選手一起戰鬥」的氛圍。上半場，東農大的守門員，小林脩晃多次在禁區化解對手攻勢後，準備從後場做建立進攻時，有想運用多一點傳導與跑動，試著幫自家的中場拉出更多可用空間。但東農大的後衛一直得要和對手前場球員進行高空對抗，是在比較沒有餘裕的狀態。守門員開啟的傳導，有幾次並不是很順利，甚至還出現險情。
中場休息時間，負責守門員教練的陳彥夫，只是簡單地和守門員做了一個提醒：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就做決定前稍微看一下隊友的表情。」
「好。」
下半場，後場建立進攻的狀況有很明顯的改善。當然，這是在有很多準備的狀態下，只要一個簡單的提醒，就能協助選手看到自己沒注意到的部分，並對此進行調整。
「選手是比賽的主角，我們需要做的事情是輔助他們好好完成這一場比賽。依照他們的特點與能力，去設定出贏下比賽的條件，與他們一起戰鬥。」
指導者希望選手進步，認真對待與足球有關的每個時刻。那指導者也需要認真思考自己所傳達出去的每一句每一字，有沒有真的為眼前的訓練、比賽產生好的影響。
我想，所謂的「選手優先」這四個字，並不是無限放大選手的重要性與優先性，而是當選手在訓練與比賽、作為選手這個身分上，都展現出該有的模樣時，其他人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準備，然後，和選手們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點三個漢堡嗎？第一個，這個量其實真的還好，第二，這樣他們隔天大概就會把這當成好笑的話題去講，如果選手們可以快一點切換心情，準備接下來的訓練，那就值得了。」
陳彥夫提到，自己過去不是選手，所以更需要隨時提醒自己，盡可能地靠近選手，試著從他們的角度來思考所有的事。
在這之後，陳彥夫去了平常會去的健身房，來度過自己東農大2025年前半季的最後一天。
準備迎接下一次的訓練與聯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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