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任務:最終清算》幕後瘋到極限,深度專訪導演:這是沒任何人會想再來一次的拍攝
每當《不可能的任務》新一集要開拍時,湯姆克魯斯都會先與長年合作的導演 Christoper McQuarrie 互問對方:「這次你想做什麼?」而答案總是:「做點困難又危險的事。」
早在籌劃 2018 年《不可能的任務:全面瓦解》時,湯姆克魯斯就提出直升機追逐戲的可能性。他飾演的 Ethan Hunt 將在高空中追擊反派。《不可能的任務》系列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動作場面必須來真的,也就是儘可能由演員親自上陣,而對於湯姆克魯斯來說,這就意味著全程都由他親自出演。該系列的攝影指導 Fraser Taggart 曾說:「他是全球唯一一位會親自完成所有動作戲的演員。」
在這一系列中,湯姆克魯斯曾徒手攀爬全球最高建築哈里發塔的玻璃外牆,曾在 A400 軍用運輸機起飛時掛在機身外,還曾騎著摩托車衝下挪威懸崖。這位演員擁有商用飛行執照,更是歷史上僅有的 36 位榮譽美國海軍飛行員之一,他會跳傘、低空彈跳(BASE Jump),也會自由潛水。不過在構思《不可能的任務:全面瓦解》中那場直升機戲時,當時的湯姆克魯斯還不會開直升機,於是,他和 McQuarrie 開始尋找,他們得知每天訓練 8 小時、每週 7 天,大約 3 個月就能達到執行拍攝的水準。湯姆克魯斯聽完後甚至反問:「那剩下的 16 個小時呢?」不出所料,一個半月後他就準備好親自駕駛直升機上陣了。
危險到沒有任何國家允許拍攝
這場直升機追逐戲的第二個難題是危險程度,大多數國家根本不會允許劇組在當地拍攝。這時,湯姆克魯斯與導演又開始進行下一輪討論,McQuarrie 說:「你得開始想:我們到底要去哪個國家才能拍這場戲?我們的原則是:第一,《007》沒去過的地方;第二,《玩命關頭》沒去過的地方;第三,《不可能的任務》還沒涉足過的地方。只要把這三個條件放進維恩圖一看,答案便一目了然。前提是要美國國務院允許。」
他們最初考慮印度,但 McQuarrie 說:「當我們告訴對方我們要做什麼時,對方的反應是:這不可能在這裡發生。」最後,劇組終於在紐西蘭找到了願意配和的政府。McQuarrie 回憶:「對方說,只要你們別在人口密集區拍就可以,不過你得先知道,如果你們飛進那座冰河深處出了事,沒人救得了你們,你們就會永遠留在那裡,我們只會從空中飛過,然後扔下一塊紀念碑。」
在拍攝地點確定後,McQuarrie 和湯姆克魯斯隨即投入製作。這場戲的劇情是:Ethan Hunt 正在追捕叛變的 Walker,對方手上掌握兩枚核彈的引爆器。為了捕捉這場追逐戲,McQuarrie 與攝影師搭乘另一架直升機,在空中跟拍湯姆克魯斯。他們的拍攝有嚴格的燃油倒數限制,也就是說,每一次升空的時間有限,必須在有限時間內捕捉到理想畫面。
由於拍攝難度極高,McQuarrie 只能透過無線對湯姆克魯斯下指令:「左踏板、右踏板 ⋯⋯」一步步地協助他把直升機「飛進畫面中」。他回憶道:「湯姆是在看不到鏡頭的情況下,讓直升機對準鏡頭的。一旦他進入畫面後,我對他說:『這就是你的位置,保持住』,他同時要做 3 件事 —— 開飛機、回頭讓攝影機拍到他的臉、演戲,他是同時完成這一切的!」
任何導演都不想再來一次的拍攝
Simon Pegg 在劇中飾演 IMF 成員 Benji Dunn,他坦言每當劇組遠赴某地拍攝這些驚險場面時,他常常會感到一種「安靜的恐懼」。談到這場直升機追逐戲時,Pegg 說:「我記得當我們跟湯姆告別,他要和 Henry 一起去拍這些場面時,我開玩笑說:倫敦見,或者 ⋯⋯ 也許不會見了。」
McQuarrie 和湯姆克魯斯已合作近 20 年,從 2008 年由 McQuarrie 編劇兼製作、湯姆克魯斯主演的《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開始,促成了好萊塢最具生產力也最賺錢的拍檔之一。《不可能的任務》系列源自於 1960 年代的電視劇,每集 Ethan 都會接到一項任務,指令通常會透過某種自毀的裝置傳遞,劇情錯綜複雜,資訊量更如巨浪般襲來。
然而,無論是其規模、取景地點、對實際效果的執著以及靈魂人物,《不可能的任務》在任何層面上都難以取代。自從 McQuarrie 加入劇組,這系列更發展為一部罕見的「大人系動作電影」。《不可能的任務》有個不成文的規定:Ethan Hunt 不是「自動自發」地去做那些瘋狂的事,例如騎摩托車衝下懸崖,或吊掛在飛機外側,因為沒有哪個理性的人會想主動去做這些事。他所展現出的情緒,充滿愧疚、悲傷與恐懼,就像我們每個普通人一樣。
對這一系列電影來說,McQuarrie 帶來了一套獨特又全面的技能組合:他是編劇(26 歲時就憑藉第二部好萊塢劇本《刺激驚爆點》贏得奧斯卡獎)、製片人、導演,甚至還身兼特技設計。曾與 McQuarrie 合作拍《捍衛戰士:獨行俠》的製片人 Jerry Bruckheimer 曾說:「放眼整個圈子,真正可靠又有才華的編劇大概只有 10 位,導演也差不多只有 10 位,而你希望找的人,是能拍出觀眾會喜歡的電影的人。」
而 McQuarrie 正是同時出現在這兩個名單上的稀有人物。事實上,他還出現在第三張名單上,也就是在電影進入拍攝階段後,每當劇本或整部作品出現問題時,會打電話求救的救火隊。有時他的參與會被正式掛名,像是《明日邊界》或《捍衛戰士:獨行俠》,但也有不少時候像《末日之戰》或《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他則默默完成從不張揚,這樣他也很自在。
以《不可能的任務:全面瓦解》中那場經典的直升機追逐戲為例,這場片段長約 12 分鐘,不過剪接師透露,他們總共拍了約 80 小時的素材!80 小時全是在導演與演員懸空盤旋、置身於萬一出事就無法脫身的峽谷中所拍攝完成的。McQuarrie 說:「如果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能跟湯姆合作 18 年,其他人卻做不到,原因很簡單。很多導演可能會挑戰這種事一次,但他們一輩子都不想再碰第二次了。」
對導演工作的理解
不久前,McQuarrie 人在倫敦家中,緊鑼密鼓地趕工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最後清算》。事實上McQuarrie 和湯姆克魯斯都對這是否真的是最終章語帶保留。那是個溫暖且安靜的週六,McQuarrie 與長年搭檔的剪接師 Eddie Hamilton 在剪輯室中,反覆調整片頭那段經典的「此訊息將自毀」開場,這幾乎是每一集《不可能的任務》的標誌性開場。
McQuarrie 被朋友們稱為 McQ,他有一頭濃密的灰白色頭髮、戴著透明鏡框。他指著螢幕上的片段對剪接師說:「這一段基本上是滿滿的訊息轟炸,這部分永遠都很痛苦,因為資訊會扼殺情感。」
《不可能的任務》系列一向劇情密度極高,連創作者自己都不預期觀眾能掌握每一個細節。McQuarrie 說:「我非常清楚你會注意聽什麼、不會注意聽什麼。我其實不指望你會全神貫注,我比較希望你能在觀影過程時而分心、時而專注,只要接收到關鍵資訊就好。」
McQuarrie 最初以編劇身份出道,他對劇本裡每一個字都充滿敬畏與保護欲。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理解身為導演的責任與本質,「當我開始深入了解導演這份工作時,也開始明白你得學會放下那些字句。」
《不可能的任務》是呈現給全球觀眾看的作品。「我和湯姆經常討論這件事,你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某個世界角落的觀眾要閱讀的字幕,而當他們在讀字幕時,其實就錯過了畫面,所以我的影像必須有辦法自己說故事,而文字只是背景音樂。」
McQuarrie 接著請剪接師從頭播放「任務簡報」的片段給我看。「Good evening, Ethan」由 Angela Bassett 飾演的美國總統在畫面上說道。湯姆克魯斯默默地盯著螢幕,看著角色的過去、現況,以及這次任務的嚴峻後果被逐步揭露,螢幕上交錯著毀滅與核彈鏡頭,以及前幾集的片段回顧。「我們會根據某些關鍵字來安排剪接節奏,這樣即使觀眾一度走神,只要聽到『犧牲』這類的關鍵字,就能瞬間拉回注意力。」
派拉蒙影業最近在紐澤西州 Paramus 為《不可能的任務:最後清算》舉辦了一場試映會,相較於許多擔心試映會引起片商干預的導演,McQuarrie 非常喜歡這個過程。「很多導演會感到恐懼,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不是每個導演都對自己的電影握有最終決定權。」
但湯姆克魯斯身為《不可能的任務》系列主製片人,握有最終剪輯權,因此他們可以自由根據觀眾反饋,決定是否需要調整。這次的試映結果顯示,觀眾對於任務簡報的過程感到混亂,因此他們打算嘗試放慢節奏、釐清內容,讓觀眾更明確地接收到關鍵資訊。
播完這段片段後,McQuarrie 轉頭問我:「你剛剛看完後,記住了些什麼?」
我結結巴巴地說出了我理解的內容:「人工智慧正在試圖利用核武庫摧毀 ⋯⋯」
McQuarrie 溫和地打斷我:「很好,這就是我希望你記住的全部。」
接著剪輯師再次播放這段畫面,他們開始逐幀檢查,確保圖像能夠傳達那些無法只靠文字表達的資訊。在播到一幕湯姆克魯斯的特寫鏡頭時,McQuarrie 要求暫停畫面。他一邊盯著湯姆的臉,一邊說:「我覺得他好像沒有在聽,有點走神了。」
另一個螢幕上調出更多片段,「現在我們進入了湯姆克魯斯的『表情資料庫』,當初拍攝這場戲時,演員聽的其實完全是另一段內容,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我們的拍攝方式是讓攝影機自然游移,然後湯姆會直接與鏡頭互動,給我們一整套可用的反應選項,因為他很清楚,這一切在後製時有可能整個被改寫掉。」
《不可能的任務》系列劇本是出名的不停更改。Pegg 說:「湯姆不喜歡把劇本寫死,也不希望拍攝進度完全照表操課,他喜歡這部電影是在不斷地演化。」曾共同撰寫最後兩集劇本的 Erik Jendresen 形容這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體驗:「身為編劇,我、湯姆和 Chris 就像 IMF 小組一樣,在倒數計時的壓力下工作,賭上所有籌碼,不斷地被迫臨場轉向。」
對於外界可能產生的誤解,導演很敏感:「我們並不是邊拍邊亂改劇本,但我們確實不斷逼自己,把每一場戲做到最好、更具沉浸感、更有共鳴也更吸引人。我們不會因為某句台詞寫在紙上,就理所當然相信觀眾會因此有情感上的反應。」
但在追求那份情感的過程中,很多事情都可能會改變。McQuarrie 在初次加入《不可能的任務》團隊是在《鬼影行動》拍到一半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寫了由 Jeremy Renner 飾演角色 William Brandt 的背景故事。當時 Renner 已經拍了好幾場戲了,據 McQuarrie 說,他一開始非常憤怒。
「Renner 說:『我要崩潰了,我一直在演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啊!』」McQuarrie 回應:「但我看過你所有的片場日誌,你表現出來的情緒其實都一樣,那場戲背後的動機不重要,重要的是傳達出來的情緒。」
演員最終會習慣這種方式,但適應期很辛苦。McQuarrie 說:「像《全面瓦解》的 Vanessa Kirby、《失控國度》的 Rebecca Ferguson,她們剛加入時都會對這種工作流程感到不安,但等她們看完整部片的起承轉合後就會懂了。Vanessa 第二次回來拍《最終清算》時,有一天我們突發奇想,當天早上就把劇本改了,我跟她說:『抱歉,妳現在有一場重頭戲了。』她只說:『這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完全懂。』」Hayley Atwell 也是在《最終清算》時加入的演員,她說這種不斷變動、無止境加碼挑戰的拍攝方式,迫使她運用過去在舞台劇中培養出的能力。
由於劇本不斷在變,《不可能的任務》系列通常會把重要的解說戲(資訊量大的橋段)安排在能回頭重拍的場地。McQuarrie 解釋道:「任何一場大量交代資訊的戲、解說任務的對話,我們都會安排在小空間裡:像是房子、車子裡,這樣才能反覆拍跟改台詞,因為我們總是為了配合情感而調整劇情,而不是反過來。」
剪輯室裡,螢幕上出現了湯姆克魯斯的特寫畫面:他眼神游移、眉頭微皺、頭輕輕點動。湯姆克魯斯在《不可能的任務》片場上以精準掌握鏡頭位置而聞名:即使站在 30 英尺外,他也能指出畫面的上下邊界。
McQuarrie 說:「看看他這些非常微妙的動作,他沒做什麼誇張的事。他知道那顆鏡頭的焦距,也知道它能捕捉到多少細節。」當新演員加入《不可能的任務》系列時,McQuarrie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們談談鏡頭語言。「現在我指導 Hayley Atwell 時,不會對她說:『我希望你的角色感受到這個』之類的話,我只會指著鏡頭說:『這是一顆 75 mm 的鏡頭。』」
電影院就是導演 McQuarrie 的電影學校
在《不可能的任務》之前、在湯姆克魯斯之前、在 26 歲獲得奧斯卡編劇獎之前,McQuarrie 曾是一名電影院裡的保全人員,「那裡就是我的電影學校。我花了四年的時間觀察觀眾,他們就是我的焦點。」
McQuarrie 在紐澤西長大,與演員 Ethan Hawke、導演 Bryan Singer,以及 LCD Soundsystem 的音樂人 James Murphy 是高中同學。正因如此,投身藝術對他來說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的選項。「Bryan 總是在拍電影,James 總是在做音樂,Ethan 演出《Explorers》時,我 14 歲、Bryan 16 歲、James 12 歲。那讓一切變得真實,代表這真的可以發生。老實說,對我來說那比上大學還真實。」
正是 Singer 為 McQuarrie 打開了好萊塢的大門。1993 年,他為 Singer 撰寫了 1993 年《Public Access》的劇本,當時 McQuarrie 沒有上大學,而是打著各種零工。《Public Access》在日舞影展放映並得獎,但最終未能找到發行商。隨後,McQuarrie 向 Singer 提出了自己的構想:一部名為《刺激驚爆點》的電影,故事從一名小混混接受審訊時的自白展開,講述一段錯綜複雜的故事的故事,觀眾與審訊者皆未察覺一切都是精心編織的謊言。
McQuarrie 僅花兩週就完成了《刺激驚爆點》的初稿。這部電影的結構不尋常:主線劇情的開端其實是支線劇情的結尾,講述一群罪犯被迫合作執行任務,整部片採倒敘法進行,直到最後才揭曉真正的主線 —— Verbal Kint 的真實身份。結局就是開端,開端也是結局。
「《刺激驚爆點》就是純粹的結構與對白,這就是純正的劇本範例,少見既好讀又能拍的劇本。也是當年被好萊塢所有人拒絕的劇本,所有人,這部片能拍成簡直就是奇蹟。」McQuarrie 說。
McQuarrie 有句很喜歡的格言:「寫作就像是把一塊巨石推上山,而導演則是順著山坡往下跑,後面那顆巨石跟在後頭滾下山。」
在以《刺激驚爆點》奪下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 10 年後,他經歷了漫長的推石時期。「我以為拿了奧斯卡代表從此有了創作主導權,可以拍想拍的東西,但事實並非如此,它只代表我能拿更多錢,寫他們想拍的電影,但沒有人想拍我的電影。」
McQuarrie 滿懷抱負,也有想實現的劇本計畫,但他實際的工作大多是參與一些狀況不佳的電影項目,幫忙修補劇本或片場開發,為各大製片廠構思劇情、撰寫故事大綱,且這些企劃絕大多數都胎死腹中。「我花了 10 年的時間,寫註定不會拍成的電影,只為了籌錢開發我真正想拍的劇本 —— 那些永遠不會被拍出來的劇本。」
從邊緣人變救火隊的超級編劇
2000 年,McQuarrie 因無法拍屬於自己的作品而感到沮喪,便寫了另一部犯罪片《The Way of the Gun》,並計劃親自執導,找來 Ryan Phillippe 與《刺激驚爆點》演員 Benicio Del Toro 主演。
這部片講述兩名笨拙的罪犯綁架了一名代理孕母,並以她和未出生的孩子勒索贖金。這部電影的風格採刻意挑釁,打破了 McQuarrie 在業界中被迫遵守的所有潛規則:角色必須討喜、劇情要清晰發展、得照顧觀眾情緒。而當電影上映時,觀眾也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它。
「我拍了一部斥資 850 萬美元的電影,但那並不是我真正想拍的,但那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拍這部片時,心態幾乎是在對這個產業比中指。結果電影不賣座,業界彷彿在跟我說:謝了,這就是你唯一一次的機會。然後我就被打入了導演黑名單,而且一待就是 12 年。」
在這 12 年的監禁期裡,McQuarrie 參與了許多電影製作,也被不少電影炒了魷魚。劇本創作是一門殘酷的生意,「編劇這個角色始終不被重視,電影沒我們寫不出來,但電影成功的功勞從來不會歸在我們頭上。觀眾記得明星、導演,而不是編劇。編劇就像派對上那個不起眼的書呆子,雖然我們有車,你們沒我們就回不了家,但大家還是會對我們心懷不滿。」他甚至一度退出了電影圈,不過同時,他也漸漸建立起了「解決問題者」與「劇本救火隊」的名聲。有一次他被請去寫一部有關橫貫大陸鐵路建設的電影劇本,但預算極低,也不允許拍到太多火車和場景,但他還是想出了解法。Simon Pegg 表示:「McQuarrie 特別擅長解決問題,我覺得比起面對空白的劇本,他更喜歡處理危機。」
McQuarrie 在當業界邊緣人的歲月裡,也看清了不少在壓力下做出錯誤決策的電影人,尤其是在像《不可能的任務》這種大規模的電影中。「很多鉅作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片商找來一位拍過幾部小成本電影且有點成績的導演,有人就開始計算:『這個導演花 500 萬美元拍了一部賣 5,000 萬的片,那我們給他 2 億,他就能幫我們賺 10 億!』但根本不是這樣運作的。因為這些人直接從獨立電影的心態跳進商業大片的製作,沒有經歷過那段轉換與學習過程,結果往往以失敗收場。」
McQuarrie 開始注意到一些反覆出現的模式,那些在片場一次又一次被犯下的錯誤。而電影公司也很快地察覺到他在這方面的天賦。有一次 McQuarrie 告訴我,他以「電影急診醫師」的身份,被緊急召喚到兩部狀況連連的電影現場,這兩部片的導演雖然完全不同,但辦公室裡卻都掛著《現代啟示錄》的海報。「我跟他們說,讓我告訴你怎麼拍出《現代啟示錄》吧!其實很簡單。首先,先拍出《教父》,再來是《對話》,接著是《教父》續集。最後,將你的人脈、聲望、婚姻、主演演員的生命,以及你的理智,都賭在這部講述沒人想回顧的戰爭電影上。花好幾年拍攝,將電影送上院線,最後沒人進戲院看,要過幾十年後才會有人真正認可這部作品。這就是你該怎麼拍《現代啟示錄》。但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你不是在拍《現代啟示錄》。』」
McQuarrie 嘗試做的,是在導演原有作品中,找出他們對某個類型片或系列作品的獨特詮釋,也就是他們的個人印記。然後他會告訴對方:「這就是你的標誌,現在你得讓這部片賣到 10 億美元,想活命就跟我來。」但在那兩個案例中,那些導演沒有聽進去,最後電影也都被收回,由其他導演接手完成。對此,McQuarrie 並不責怪導演們,而是把問題歸咎於整個體制。「問題在於,這些導演獲得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那之前從沒人對他們說:『你要先了解拍這種電影的現實是什麼,你真的確定要踏進來嗎?』但這就是沒有人會做的事,沒有一個系統來教育這些人。」
McQuarrie 深知這一點,因為他也曾是其中一員。他能夠脫離「導演監獄」與「開發地獄」、改變命運的關鍵,就是湯姆克魯斯。
湯姆克魯斯的唯一指定
2006 年,McQuarrie 與湯姆克魯斯初次見面,當時他正考慮主演《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這部片是 McQuarrie 根據歷史上刺殺希特勒失敗的事件所寫的劇本,原本他也希望能親自執導。不過好萊塢是個現實又殘酷的地方,他的老同學兼合作夥伴 Bryan Singer 也對執導這部片有興趣,最終,由於 Singer 在業界的名氣與成績更響亮,導演一職就落到了他身上。另外一提,Singer 後來多次被指控性侵,雖然大多數案件後來和解或駁回,他也一直否認指控。不過他自 2018 年以後就再未執導過電影。
McQuarrie 回憶,湯姆當時對《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就是預算必須提高。「他說:『你們電影開場前 10 分鐘就炸掉整個德軍第 10 裝甲師,這部片得花更多錢。』我問他:『那我們要妥協什麼?」結果湯姆回答:『沒有妥協,我們就是要拍這部電影,要讓它面向最廣大的觀眾,我們要拍出這個故事最動人的版本。』」
第二個條件是,讓 McQuarrie 擔任《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的製作人,這是一個他從未嘗試過的角色,但當時已逐漸獲得湯姆信任與欣賞的 McQuarrie 還是答應了。他說:「我那時每天上工都做好了會被炒魷魚的心理準備。」然而 18 年後,他和湯姆克魯斯至今仍在合作中。
「有件事我必須說清楚,從 1995 的《刺激驚爆點》,到 2006 的《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期間,我參與了很多項目,桌上高高疊著那些我被叫去重寫的劇本、那些從未成形的計畫。在無數會議裡,沒有一個人提供過真正有用的建議。除了我寫《刺激驚爆點》時自己的敘事觀念,其他所有我對電影的認識,都是跟湯姆一起做電影時學來的。」
繼《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之後,McQuarrie 的職業生涯得以重生。他開始被邀請參與大片劇本,例如《明日邊界》、《末日之戰》、《觀光客》、《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號》、《捍衛戰士:獨行俠》等。他在 2012 年執導了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神隱任務》,三年後因為在《不可能的任務:鬼影行動》中擔任為掛名編劇角色,最終被湯姆克魯斯欽點為 2015 年《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的導演,湯姆克魯斯甚至親自打電話給片廠主管說:「我要他當導演。」
資深製片人 Jerry Bruckheimer 告訴我,McQuarrie 事業後半段成功的秘訣很簡單:「因為他真的熱愛這一切,他熱愛娛樂觀眾、熱愛拍大片,你必須真的愛它。很多編劇雖然想寫商業片,但他們既不在乎,也不了解這類電影的本質,他們只是在猜,而 McQuarrie 不是,他從不猜。」
是什麼讓《不可能的任務》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在倫敦共進晚餐時,我請 McQuarrie 講解最新一部《不可能的任務:最終清算》某一場特技的製作過程。片中有一幕,湯姆懸掛在一架飛機上,隨後在半空中跳上另一架飛機。這段畫面成了電影海報的主視覺。
在飛機機翼上的特技被稱為「機翼行走」(Wing Walking),湯姆首先找上了專門從事這類特技的人。他們問湯姆想做什麼?「湯姆表示他想站在飛機的兩翼之間,抓住拉力線,在兩翼之間保持零重力狀態。」那些專業特技人員聽了回答:「那不可能,你做不到。」湯姆聽完只是感謝他們的時間,接著就去找了別的專家。
拍攝《全面瓦解》時,湯姆曾摔斷腳踝。「醫師告訴湯姆他六個月內都沒辦法走路,想要能跑的話,大概要九個月,而且可能永遠無法再跑了。」而湯姆的回應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我只有六週。」結果六週後,他帶著碎裂的距骨爬上了 Pulpit Rock 佈道石。
後來,我透過郵件詢問了湯姆幾個問題:「究竟是什麼讓《不可能的任務》成為《不可能的任務》?是製作流程?角色?有控制的混亂?特技?地點還是規模?」湯姆回信寫道:「親愛的 Zach,我不太確定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是以上所有因素,加上更多東西的綜合吧。」
《不可能的任務》首席副導 Mary Boulding 告訴我,湯姆在片場常說:「不要小心翼翼,要有能力。」所以劇組接下來的做法,就是將飛機特技一塊一塊拆開來測試。第一步是:讓湯姆先成功站上機翼。他能站多遠?身體能承受多少重力加速度?
McQuarrie 說:「有一幕湯姆橫躺在一條鋼索上,飛機進入正 G 狀態,意指他的整個身體會被強力壓向地面。他是躺在那條鋼索上的,代表他的內臟會被擠壓到鋼索兩側,你如果推得太極端,那條鋼索會直接把你切成兩半。」
沸騰裡的青蛙
我問了 McQuarrie,在拍攝這樣的場景時,他通常處於什麼狀態。他告訴我,幾年前拍攝 A400 軍機特技時,有時在等待拍攝時,他會緊張到幾乎失去意識。「如果你想要個總結的比喻,那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你不會意識到水已經煮沸,直到你身處其中,而這時你最好學會怎麼在沸水裡生存,不然就會變成別人盤子裡的青蛙腿。你會因此練出一層厚皮。」
他們決定在南非拍攝雙翼飛機的片段,並選在雨季剛過時,因為那時的景色一片翠綠,不過也意味著天氣會非常寒冷。「只要氣溫下降 2 度,湯姆在機翼上飛行 12 分鐘後就會出現體溫過低的情況。」湯姆並沒有佩戴無線電,所以他和 McQuarrie 事先設計了一套手勢溝通方式。
「風不只是以飛機前進的速度在吹他,還有螺旋槳的逆風加成,等於超過每小時一百英里以上的強風直接迎面襲來。在那種速度下,連呼吸都很困難,有時湯姆必須躺在機翼上休息一下。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除非湯姆拍自己的頭頂,那是我們設定的『停』的手勢,否則就要一直拍下去。」
湯姆克魯斯駕駛的飛機飛得異常低。「飛機如果是在高空安全飛行,那是最無聊的事情。你去看《捍衛戰士:獨行俠》和《星際大戰》,他們為什麼都在峽谷裡飛?因為只有飛得低才會酷,不管速度多快。在《捍衛戰士》中,他們有時離地面只有 50 - 60 英尺。但雙翼機飛不了音速,所以必須飛得更低。失誤空間是零,這種飛機的馬力有限,已經全油門在飛,如果遇到下沉氣流或熱氣上升,就沒辦法再爬升了,你會直接掉下去,就完了。我在他正後方,他墜機,我就跟著墜機。我們整個劇組都會一起掉下去。」
多年來,McQuarrie 自己也成為了一名特技演員。湯姆克魯斯去哪裡,McQuarrie 就跟著去哪裡,即便是在半空中也不例外。湯姆告訴我:「這篇文章沒有足夠的篇幅讓我充分表達和評價 McQuarrie 的一切,包括他所有曾經做過的事。」
儘管危險重重,McQuarrie 似乎還是很喜歡這種混亂的人生:壞運氣、骨折、擦身而過的災難。「很奇妙,這些電影常常就像電影製作的過程一樣瘋狂。」編劇 Jendresen 說。McQuarrie 鼓勵我重新看一次《不可能的任務:全面瓦解》的最後一幕,那場戲是用底片拍的,片尾 Ethan Hunt 在歷經直升機墜毀後,在病床上醒來,身邊圍繞著所有朋友,渾身疼痛難忍,接著畫面突然閃過一道光,一片漆黑,主題音樂響起。
但 McQuarrie 告訴我,那道閃光根本不在計劃之中,那是片場最常見的一種意外。「那台攝影機拍到最後膠卷用盡了,這種事簡直比《不可能的任務》還要《不可能的任務》。」McQuarrie 笑著說。
PRODUCTION CREDITS:
- Photographs by Josh Hight
- Grooming by Katya Thomas at Carol Hayes Management
本文改自:《GQ》美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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