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在我小的時候拯救了我」──《Colorful~借來的100天》作者森繪都專訪
文/森繪都
大家好,我是《Colorful~借來的100天》的作者森繪都。
我很高興這一次《Colorful~借來的100天》能夠在台灣出版。首先要對所有協助本書出版的相關人士至上謝意,接下來就來回答大家感興趣的這些問題。
Q1:《Colorful~借來的100天》是出版於1998年的作品,至今已將近30年,始終深受年輕世代的喜愛與支持,請問您個人覺得原因何在?另外,您覺得新世代的年輕人與過去世代有什麼「不同」與「相同」之處?您當年寫作這個故事的出發點是什麼?
我在1991年以作家出道,一直到我寫出《Colorful~借來的100天》為止,我的作品都是走寫實路線,都是一些毫無奇蹟的世界。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透過加進一些異世界的存在,說不定可以為只有人類的無聊社會帶來一些新鮮的氣息」,然後天使普拉普拉的存在就浮現出來。這就是《Colorful~借來的100天》的開始。
之後我完成了這本小說,然後這三十年來一直受到讀者的支持和喜愛,我真的感到非常幸福,雖然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大家喜愛這個作品的原因……
在《Colorful~借來的100天》出版後,我收到很多讀者來信說「我每一天都想尋死,但讀了這本書之後我決定再多活一陣子」,或是很多讀者會直接和我說「這本書在我小的時候拯救了我」。我想,這些應該就是這本書如此長壽的原因之一。
我對於現代年輕人和三十年前的年輕人之間的差異,有一些個人的觀點。以前多數的青少年除了學校和自家以外,很難找到其他歸屬。我自己就很常覺得自身所處的環境過於狹窄,因此感到封閉。可是,現在的年輕世代擁有社群媒體這個無限的窗口——當然社群媒體的使用經常伴隨著風險,但是只要擁有一個裝置,不管是誰都可以透過這些窗戶接觸到廣大的世界。我覺得這是現代的年輕人和三十年前的年輕人的最大差異。
而共通的部分是,不管網路變得多麼發達,人際關係帶來的煩惱和孤獨感也沒有因此變少。從三十年前,我就持續地收到年輕讀者的來信,但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我從大家的文字中所感受到的印象其實沒有太多的不同。大家可能會和家人或友人產生摩擦,對自己的存在懷抱著不確定感,但是也會受到摯友的幫助,或是透過閱讀得到療癒,大家都很努力試著在身邊找到一些救贖,拚了命地生活下去。
Q2:「死亡後重新回到人間體驗人生」,這種奇幻設定在許多作品中都看得到,想請問您為什麼讓故事中的無名靈魂「寄宿」在小林真這樣的男孩身上?小林真的角色塑造,是否具有什麼普世共通的特質?
我一想到天使普拉普拉時,腦內就立刻閃過「恭喜!你中獎了」這句台詞。之後故事就很快地有了進展,與其說我是有意圖地選擇了「寄宿」這個設定,不如說這個念頭是順著這股氣勢自然產生的。
主角小林真也是一樣的。從我提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小林真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具有許多普遍特質,但是他應該和許多十四歲的男孩子一樣,會自我意識過剩或是對自己沒有自信、對他人或自己感到煩躁等等。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第一個看到原稿的編輯和我說:「這種過度的自我意識過剩,完全就是十幾歲的少年會有特徵。」
Q3:「(就像寄宿家庭一樣呢。)在這世上,有中大獎的,也有銘謝惠顧的。」這句話莫名地(無來由地)給人帶來些許安慰(笑)。主角說這句話時,似乎無奈中帶有一種自嘲。您身為作者,覺得讀者可能怎麼看待這句話?
這個世界上能由自己做選擇的事情,其實意外地很少,我認為大多數都只能交給命運來安排。所以如果不如己意,我也只是想著「哎呀」然後就這樣放棄。
但也是有人覺得這個情況不合理,所以會反抗到底。或是有人會覺得全部都交給命運決定很像賭博,所以覺得有趣而享受其中。我覺得這些看待命運的角度,其實都和他們面對人生的態度是相通的。
Q4:無名的靈魂「寄宿」到其他人的身上,看起來很類似近年很流行的「轉生」題材,甚至「轉生」已經成了輕小說的基本設定。您個人覺得為什麼會有這種流行閱讀趨勢?這些作品裡有您比較喜歡的作品嗎?如果有,為什麼是這部/這些作品?
對不起,我其實不太讀「轉生」類型的小說……
我覺得和人的前世相關的故事,通常規模都很龐大而且充滿了浪漫。還有,我覺得人還是對於不可思議的事情、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未知事物很感興趣。
另外就是活著的理由吧。對人類而言「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是永遠的大哉問。「你上輩子做了這些事,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所以才轉生到此的」,如果今天有人這樣和我們說的話,其實活著這件事情突然就有了意義不是嗎。
順帶一提,我有個朋友擁有看到人的前世的力量,他以前和我說過「妳上輩子是沖繩的漁夫」,然後我的先生上輩子是鯨魚。我在上輩子捕到了我的先生,然後這一世也是……據說是這個樣子(笑)。
Q5:把人生當成「寄宿家庭」的想法很有趣,請問這是您對人生的想法嗎?您希望這本書帶給讀者什麼樣的感覺,或是啟發他們思考哪些題目?
我十幾歲時到美國舊金山,二十幾歲時到英國牛津,分別在寄宿家庭住了三個星期左右,所以「寄宿家庭」這個構想本身是源自於我自身的經驗。
在寄宿家庭的生活最一開始雖然很緊張,但是也有一種「臨時的寄居生活」的輕鬆感。正因為是期間限定的關係,所以大家也更加珍惜這段時間,同時也正是因為看得到終點,所以才能比平常更加地享受每一天。我想如果可以將這種輕鬆的心情帶到實際的生活當中,大家也許可以更輕鬆地面對生活。我也將這個念頭放進了《Colorful~借來的100天》之中。
讀者在閱讀本書之後會產生什麼想法,全都交給他們自己去感受。過程中,不管讀者有什麼情緒或是萌生了什麼想法,那都是屬於讀者自己的東西。我希望大家可以珍惜這些感受。身為作者最感到開心的,就是大家可以感受到一些我從未想過的東西。
Q6:在《Colorful~借來的100天》裡,幾乎可以說沒有反派角色。每個角色都有「另一面」,他們做的事也都情有可原,您認為現實世界也是如此嗎?關於「發現其他人的另一面」,您有什麼特別的經驗嗎?
不管是誰,都有不為人知的意外的一面,這是我的基本看法。所以不管和他人認識後感情變得多好,我都會提醒自己並非百分之百理解對方——不如說,正因為有無法掌握的部分,所以與人來往才有趣。
這一點在我撰寫根據訪問內容構成的紀實作品時,有最強烈的感受。當與同一個人反覆見面並且經過多次交談後,我很常發現他們其實和最一開始見面時的印象完全不同。不管是好是壞,人類都不是如此單純的生物。
我最近感到最震驚的一件事⋯⋯發生在去年,我們家花了三個星期左右對屋頂和外牆進行修補工程。那時候的工程公司聯絡人,是個非常爽朗且很有禮貌的男性。他有兩個小孩,年齡大概三十來歲。他很仔細地向我們說明各種事項,總是很真誠地處理我們的案子。我們當時非常信任這個人。
但是在半年之後,我們聽說他被公司開除了,理由是他在一年間挪用了公司公款高達四千萬日幣。
人真是不可貌相。
Q7:小林真升上二年級時,即使沒遭到霸凌也「主動隔離自己」,卻又為此覺得痛苦。在他的身上,我們似乎可以同時看到「藝術家需要的孤獨」與「人際之間的孤獨」?如果有人說感覺自己是「注定孤獨」,您會對他說什麼呢?
對人際關係沒有自信的阿真來說,安靜的美術教室是他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而且,實際上,藝術創作是孤獨的,或者該說是需要屬於自己一人的時間的。我覺得可以說在阿真的內在,同時存在著被動的孤獨和主動的孤獨。
我認為主動的孤獨並不是壞事,每個人都需要與自己獨處的時間。那些「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孤獨的」人,只要他們能夠正面看待這件事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但我想大多數人都不是這樣的吧。我想要告訴那些為了負面意義的孤獨所苦的人:「你們一定只是還沒遇見真正意氣相投的人而已。」就算至今為止所遇見的999人都和自己不合拍,但我相信第1000人還是有可能是那個可以成為一生摯友的人。可以的話,我希望大家不要放棄,也不要只是在原地等待,而是可以自己主動去找到那個人。
Q8:小林真的情緒出口之一是繪畫,您為什麼為他選擇這個創作類型?除了寫作之外,您有其他的創作嗜好嗎?
其實在我立志成為作家之前,想要從事美術教學的工作,高中也選擇了有美術科的學校,當時的社團活動也是加入美術社。但也因為那是一間以美術為主的高中,所以聚集了許多在這個領域上明顯比我更有才華的學生。結果,我在高一時就體悟到了自己在美術領域的極限。
在《Colorful~借來的100天》裡,可能也包含了一些我對美術的懷念。
我現在也一樣喜歡動手做東西,之前也曾沉迷於馬賽克工藝和串珠,只不過現在實在是有點難撥出時間給興趣就是了⋯⋯
Q9:這部作品有其他創作形式的改編作品,包括動畫、電影,您自身比較偏好哪一個改編版本?為什麼?身為原作者,在改編的過程及看到大家對改編作品的評價時,您有什麼感覺呢?
改編的影視作品,我幾乎都是全權交給導演為首的所有工作人員去進行,所以我會將影像和自己的原作分開看待。我覺得,改編的影視作品裡因為加入了自己以外的人的知性與感性,所以會產生一些原作裡沒有的東西。我作為觀眾就是單純地去享受那些內容。
泰國的柏德潘.王般導演改編了《Colorful~借來的100天》的故事,拍成了電影。儘管日本和泰國在背景和文化上都有很大差異,但是在這個作品裡清晰呈現了十幾歲青少年普遍會有的痛苦,非常觸動我的心。
我很少會從讀者那邊聽到影視作品相關的感想,倒是很常會有人對我說:「我雖然沒看過原作,但有看過電影(或動畫)」(笑)。
Q10:說到不同的創作媒介,台灣有許多年輕讀者是透過《第一次的…》認識您的作品,可否聊聊您與YOASOBI合作《第一次的…》的經過?這個合作企劃的寫作,和過往的創作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嗎?您現在正在(或是接下來計畫)撰寫什麼樣的作品?
和YOASOBI的《第一次的……》合作企畫,起因是水鈴社的相關人士聯絡我,表示「希望可以創造一個讓以往不太閱讀小說的年輕讀者也能知道讀書樂趣的機會」。據說是主唱Ikura的媽媽本來就很喜歡《Colorful~借來的100天》,而Ikura也受到她媽媽的影響,所以才邀請我合作的。
創作這個合作作品時,和其他的工作沒什麼太大的不同。我就是根據「第一次的」這個主題去自由發揮。不過,我是第一次嘗試這種類型的合作企畫,所以心想:既然都接受了,那就來挑戰以前沒有試過的類型,因此選擇了頭一次使用的「穿越時空」設定。在我書寫的過程中,Ikura的歌聲一直迴盪在我的腦海裡,我想我多少也受到她那穿透人心的歌聲的鼓舞。
我的最新創作是預計於今年九月出版的長篇小說《デモクラシーのいろは》(暫譯:民主的基礎),故事大綱是在講1946年時,日本從軍國主義轉向了民主主義,在價值觀上產生巨大的改變,而在經過一個特殊事件後,有一群年輕女性花了半年時間接受民主主義的密集課程。
以上是我的回答……
期待能有更多的台灣讀者可以認識《Colorful~借來的100天》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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