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教我的事:摔倒,是為了更優雅地站起!
文/申藝莉;譯/葛瑞絲
spotting 定點法:打算坐在那裡到什麼時候?
在芭蕾中轉圈時,即使身體轉動,也要盡可能固定頭部,在最後一刻再快速轉動。這是盡可能固定視線來欺騙大腦、防止頭暈的技巧。在 pirouette(旋轉)、soutenu(支撐)、chainés(連鎖旋轉)等多種轉身動作中都需要。
我有「樓梯恐懼症」,上樓梯沒問題,但要下樓梯時,我總會盡量貼著牆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我之所以會對樓梯感到恐懼,是因為我在1990年代中期經歷過一次驚險的事故。在如今已消失的西小門(按:位於首爾市中區)東側廣場入口處,曾經有一段長長的樓梯,某次我跟人約了午餐,卻因為遲到而匆忙趕路,一不小心被褲腳絆到,整個人滾下樓梯。可能是因為發揮了求生本能,在手腳慌亂保護之中,頭部安然無恙,只是膝蓋破皮出血、全身多處瘀青。雖然沒有受重傷,不過這次意外仍讓我在許多人面前出盡洋相,那羞愧不已的記憶至今仍歷歷在目。
儘管已經是將近30年前的事,但那一次重摔的回憶,還是讓我每次站在樓梯前都畏畏縮縮。但又能怎麼辦?如果沒有電梯或手扶梯,我仍必須克服恐懼、邁出步伐。然而,在跳芭蕾舞時,我也經歷了這樣的時刻,在做 pirouette 這個原地旋轉動作時,我不只摔過一次,而是重摔了兩次。
當時我上課剛滿一個月,第一次學 pirouette,畢竟是這輩子第一次學轉圈的動作,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做到好。原本應該要在單腳腳尖站立的狀態下轉圈,卻因為失去平衡而摔倒在地。當時,我不僅害怕,又感到頭暈目眩,呆坐在地上好一陣子。
後來,老師走過來關心。我說,多虧是肉多的大腿和臀部著地,雖然有點痛,但似乎沒有大礙。老師一聽,說句「太好了」,便接著說:「本來就是要先摔倒,才能再站起來。如果沒什麼大礙的話,現在就慢慢站起來吧!你打算坐在那裡到什麼時候?」
聽到這句話,我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發熱,過去人生中那些跌倒、摔跤的瞬間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裡。「是啊,當時真的很辛苦,但我還是站起來了,正是因此,才能堅持到現在……。」這次也是因為有老師嚴厲的鼓勵,我才能甩開羞愧感,重新再站起來。
摔過一次就算了,我實在不想再摔第二次,之後幾個月,我反覆練習 pirouette。雖然一開始怎樣都做不成,但不知哪天開始竟突然成功了,但問題是,我做不到在 pirouette 和所有轉身動作中需要的 spotting(定點法)。
跳芭蕾時,身體必須要熟悉 spotting,這樣旋轉時才能快速轉動且不頭暈,甚至能轉超過一圈,最後達到兩圈、三圈。不過,我連嘗試 spotting 的勇氣都沒有。好不容易能轉圈了,萬一為了嘗試新技巧又摔倒怎麼辦?光是這個念頭就讓我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儘管老師質問我「什麼時候要開始 spotting」,我還是假裝沒聽見,停留在頭和身體一起慢慢轉動的程度。但是,不能因為害怕就永遠逃避。在進入基礎班的第六個月,原本生疏的動作我都已經相當熟悉,只有 spotting 依然沒有進步。我想,要是無法克服這道難關,就絕對無法再進步,於是那天我鼓起勇氣,在上課時嘗試在 pirouette 的過程中做 spotting。
J老師告訴我一個隱藏祕訣:「就像把橡皮筋拉到極限後『啪』地彈出去一樣,像那樣轉頭看看。」我照做之後,好像終於抓到感覺了。為了表現出橡皮筋彈開的感覺,我練習了很多次,甚至聽到「差不多快成功了」這樣的稱讚。然而,最後在我想要一次做到完美時,身體突然傾斜,重重地摔到地上。可能是因為太心急了,導致頭部用力過猛,破壞了身體的平衡。
雖然這次也是比較有肉的部位落地,但第二次並沒有比較不痛,再加上我在基礎班年紀最大,所以比第一次摔倒時更丟臉。我忍著痛、咬牙站了起來,J老師故作鎮定地壓下驚訝神情,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安慰我:「轉身本來就是要邊摔邊學。以前我練 pirouette 的時候也摔了不知道幾次,往前、往後都摔過。」為了減輕我的尷尬感,她貼心地替我解圍,讓我不爭氣地鼻酸起來。
隔天沒有芭蕾課,我跟往常一樣到社區健身俱樂部的團體教室,獨自練習前一天做得不太順的動作。我順過各種動作,最後只剩下 spotting 及 pirouette,但前一天疼痛的記憶卻讓我猶豫不決。「萬一嘗試後又摔倒怎麼辦?還是不要做好了!」「不,如果因為害怕而逃避,那我永遠做不到,一定要試試看。」經歷一番掙扎後,最終我選擇了後者,我不希望自己因為害怕而就此一蹶不振。
我努力穩住情緒、小心翼翼地轉身,一次、兩次、三次……當我發現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摔倒後,就盡我所能開始加上 spotting。雖然完成程度還說不上令人滿意,但我至少克服了恐懼。「沒錯!你真棒!」我在心裡大力稱讚自己。
***
第一次把自己在學芭蕾的消息寫到臉書(Facebook)上時,我不只收到「為你加油」的留言,也有同樣多條留言告訴我:「你已經有年紀了,小心不要受傷。」看著那些字句,我不禁苦笑,心想「看來我年紀真的不小了」,或許我在某些人眼中,是那種做些新嘗試就很容易受傷的人。
當我跟高中同學提起轉圈摔倒的事情時,也收到了類似的指責:「欸,你年紀也不小了,就不能把芭蕾當興趣、挑簡單的動作做就好嗎?做你能做的就好,太難的動作直接說做不到。何必為了出風頭,把自己搞到跌倒?」我們已經很熟了,她才能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內心話,但我堅決地告訴她我無法那麼做,既然開始學芭蕾,我就想盡力做到最好,況且,說不定未來我即使想做也做不了,所以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我都會一直魯莽地衝撞。
在過去33年,我在工作崗位上也是抱著同樣的決心,即使摔倒,也會馬上拍掉身上的灰塵,重新站起來,這是來自我不服輸的性格,我不希望等到以後想做也做不到時才後悔,所以不管怎麼樣,能做的時候就要去做。
在2020年年底,我傾注多年熱情、擔任主持人的深夜談話性節目《通宵討論》,因公司狀況不得不結束,那時我也抱著同樣的想法。
《通宵討論》在韓國電視臺的所有談話性節目中,直播時間最長,使得此節目從一開始就相當具有話題性,因為其他競爭節目的直播時間是70分鐘或100分鐘,但我們的節目長度超過3個小時,從週五晚上12點開始,到週六凌晨才結束。真可說是極限節目,甚至在第100集特別節目時,製作組一致表示「我們真的通宵一次看看」,結果創下直播時間5小時31分鐘的最長紀錄。仔細想想,那時到底是哪來的精力能撐下去,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搖頭。
這節目的起點是2013年的夏天,我隨口向當時的社長孫石熙提出了一個企劃點子。那時韓國政治對立的狀況就跟現在一樣,使得社會嚴重分裂。我問:「一、兩個小時的對談根本無法得出結論,讓雙方代表通宵討論怎麼樣?如果彼此都能說出所有想說的話,是不是更容易獲得共識?」沒想到社長回我一句「誰提誰負責」,因此,我一肩扛起企劃、製作人兼主持人的責任,長達七年兩個月。
雖然是我提出來的,但實際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坐3個小時以上並不容易,更別說還得在大聲講話、立場完全相反的辯論嘉賓之間斡旋協調,我一刻也不能鬆懈。在直播過程中,也有很多令人冷汗直流、衝突一觸即發的瞬間,某次有個立委討論到一半,情緒激動到離開攝影棚,許久都沒有回來,讓所有人焦急不已;還有一位來賓在直播前幾個小時,以「上級指示」為由,臨時取消出演,各種令人頭痛的突發情況,幾乎沒完沒了。
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勉強一關關撐過去,一邊解決問題,一邊累積製作節目和主持的實力。
除了來賓的狀況之外,我也有個說不出口的困擾。由於節目沒有休息時間,我得長時間守在主持人的位置上,所以連一杯水也無法放心地喝。如果是來賓,偶爾離席去解決緊急的生理需求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只要把畫面聚焦在其他正在發言的來賓身上就行了;但是主持人不能任意離席,所以就算咳嗽、口乾舌燥,還是只能吞著口水忍耐。
有一次,我的腰突然劇烈疼痛,完全無法挺直、甚至走不動,讓製作組非常擔心,但是真的坐上主持人的位置後,我竟然能表現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彷彿腰痛的人不是我。直播必須順利進行的責任感和緊張感,讓我瞬間忘了嚴重的腰痛,這件事也讓我感受到人體的奧祕。
這麼多年來,我傾注一切到這個節目,實在無法輕易道別。聽說主持節目的人一旦離開鏡頭,就會出現嚴重的戒斷反應,但是對我來說,比起無法再上電視的遺憾,更令人惋惜的是,我在製作長時間談話性節目的過程中累積的技巧和人脈,失去了用武之地。雖然我無論如何都想找辦法再次用上這些軟實力,可是我和同事都長期處於非常疲憊的狀態,所以決定先充電一段時間。當我擺脫定期熬夜的生活後,終於能好好睡覺,也透過規律運動恢復健康,而且在逃離直播的壓力後,頭腦也感到輕鬆許多。
就這樣休息一個多月後,我決定與想要大展身手的製作人晚輩,合作進行新的挑戰,但這時公司經濟狀況窘迫,無法期待得到經費支援;因此,我們反覆思考該如何在幾乎零成本的情況下製作內容,結果就推出了 YouTube 版的《通宵討論》。
與電視上播出的談話性節目相比,YouTube 版的製作環境簡直惡劣至極,拍攝地點不是正規攝影棚,只是在公司內部的休息空間,找一個角落架了幾臺攝影機;我則在沒有寫手的情況下,自己準備腳本,再加上沒有預算聘請攝影師,每次都是有空的製作人輪流掌鏡,其中也有人是大學畢業後第一次拿起攝影機,並問:「欸,這要怎麼用啊?」晚輩們一邊努力回想使用方式、一邊學習操作,那畫面令我印象深刻,既讓人心疼又逗趣。就這樣,所有人都是硬著頭皮在不熟練的狀態下先做再說。
就算不提經費的問題,離開熟悉的電視畫面、轉戰陌生的 YouTube,這本身就是超乎想像的艱難挑戰。為了迎合受眾偏好的簡潔與快速節奏,製作人需要重新學習剪接方法,馬上進入重點,我也得習慣以輕鬆自在的方式主持。光是討論字幕該上得多直接,意見就已經嚴重分歧,持續一、兩天僵持不下。
我在 YouTube 界是個新手主持人,對於晚輩製作人提出「再放開一點」的要求,一開始也很難接受,就連大部分 YouTuber 都能撒嬌似地說出的臺詞:「記得按讚加訂閱哦!」也讓我感到很難為情。第一次拍攝時,製作人反覆地說:「氣氛要再開心一點,我們再拍一次。」也一直建議我改變姿勢和表情,不知道重拍了多少次。
幸運的是,後來我們越拍越起勁,也開始有了變化。當我們關注到 YouTube 的命脈在於點閱率和觀看次數後,便拓展了來賓的類型。初期主要訪談對象是我在談話性節目中認識的政治人物,後來逐漸朝著擁有廣大粉絲群的藝文人士進攻;同時,我覺得採訪方式應該要有所改變。我得到的結論是:訪問政治人物的重點,在於提出尖銳且意想不到的問題,藉此獲得獨家新聞;相反地,採訪藝文人士時,要做深度的討論,甚至問到粉絲會很好奇的細節之處,這樣才有競爭力。
因此,邀約來賓後,我總會抱著要成為鐵粉的心情,像做研究一般準備許多非常細的問題。多虧有這麼做,每次上傳新採訪影片後,都會有人留言說:「這位主持人肯定也是○○○○(該來賓的粉絲名)。」讓我不禁莞爾一笑。
也許是這樣的策略奏效,後來節目知名度增加,被譽為「值得一看的節目」,也接連約到許多話題度高的來賓。其中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們搶在所有電視節目和 YouTube 頻道之前,採訪到當時因韓劇《我的出走日記》和電影《犯罪都市2》而獲得超高人氣的演員孫錫久。他上的那集節目觀看數爆漲,衝上 YouTube 發燒影片第一名。在數不清的留言中看到「孫錫久一定要把這集節目放入個人簡介」這樣的誇讚時,真不知有多欣慰!
如果我和同事們因跌倒而受挫,一直沒再重新站起來,絕對無法做到這樣的事。當時我們竭盡全力製作的談話性節目被收掉,其實沒有人批評我們,或建議我們再嘗試什麼,但我們知道,如果就此打住,以後一步也無法前進,所以我們撢掉身上的灰塵,自己站起來,做了沒有任何人吩咐的事。在沒有一毛錢的情況下,我們離開了熟悉的電視節目,挑戰製作能適應陌生 YouTube 環境的內容,而這樣的決定,讓我和同事因而變得更堅強,也更柔軟。
即使再次摔倒,我也不會耽溺於恐懼中,因為要摔倒才能重新站起來,也是因為只有拍拍身子再站起來,才能變得更堅強。
※ 本文摘自 《五十歲後的優雅》,原篇名為〈spotting 打算坐在那裡到什麼時候?〉,立即前往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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