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氣味的起點：「米津玄師」的十五種創作養分

撰文／勞緯洛

創作不是從石頭裡生出花來，創作者所看見、聽見、讀見的一切，終將化為他作品中的一寸血肉。米津玄師以敏銳地感知，將所見所聞轉化為旋律與詞句，〈Lemon〉的檸檬來自何處？〈BOW AND ARROW〉的弓與箭又朝向何方？本文精選了與米津有關的十五種養分來源，橫跨漫畫、小說、詩集與動畫，邀請讀者在這個春季，與米津展開一場音讀散步。

詩作〈戀愛與病熱〉

收錄於《不要輸給風雨：宮澤賢治詩集》
宮澤賢治／著
商周出版（2024.11）

米津玄師的〈恋と病熱〉對應於同一專輯中的〈乾涸びたバスひとつ〉，〈恋と病熱〉從男性視角出發，以纏身不退的熱病意象比喻戀慕之痛苦，傾訴因為害怕所以謊稱討厭對方，以及失去後追悔莫及的心情。從歌名到內容，歌曲都借用了宮澤賢治的同名詩作。詩中描寫了耽於愛戀苦惱的詩人，與身患重病的妹妹之間，充滿糾結與掙扎的相處時光。

小說《山椒魚》

井伏鱒二／著
新潮社（2011.12）
米津曾在訪問中提到，創作〈海と山椒魚〉時一直在重讀井伏鱒二的《山椒魚》。小說描述一隻體型過大而無法離開洞穴生活的山椒魚，與一隻被被亂流衝進洞裡的青蛙，青蛙因山椒魚的阻擋無法回到外面的世界，由此開始了彼此經年的爭吵。米津認為，故事的結局應該盡可能讓角色都被拯救，因此在歌詞中寫道：「安らかであれやと／祈りを送りながら」（願你安好／我暗自祈禱著），是為和解與祝福。

小說《銀河鐵道之夜》

宮澤賢治／著
大牌出版（2023.07）

按米津所述，除了三島由紀夫，對他影響最深的文學作家乃是宮澤賢治。〈カムパネルラ〉正是以歌曲的方式重新詮釋宮澤賢治的代表作《銀河鐵道之夜》。有別於原著以童話式的語詞，側寫救與被救的哀傷故事，歌曲從被救者札內利（ザネリ）的視角出發，抒發得獲拯救的餘生，以及直面逝者時的愧疚與贖罪心聲，發出一聲聲對亡者的呼喊，反證存活之必要。

小說《別讓我走》

石黑一雄／著
商周出版（2021.03）

石黑一雄《別讓我走》中的諾弗克亦被稱為「lost corner」，兼具「失物認領處」與「被遺忘之所在」兩重意義，也是米津《LOST CORNER》專輯的概念源頭。人生中總有這種「lost corner」，隨著年歲漸長，我們都將慢慢學會視此為可以向之禱告的地方，彷如每人心底一方溫柔明亮的他處。

小說《Blade Runner》

Philip K. Dick／著
del rey publishing（2017.09）

米津一直善於將當代藝術思潮融入流行曲中，〈POST HUMAN〉正是從狄克的小說名著《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獲取靈感，表達「後人類」的情感力量。近年的生成式人工智慧影響範圍巨大，身為唱作人的米津亦深有感受，故在此歌中嘗試以「銀翼殺手那樣的未來」為背景，譜寫人類感性與非人技藝之間的幻想共振。

自傳《懺悔錄》

聖奧古斯丁／著
光啟文化（2017.02）
〈amen〉以基督宗教的禱告結語為歌名，處處呼應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的名作《懺悔錄》（Confessions）。米津曾說這是他創作過「最黑暗」的歌，歌詞對應了《懺悔錄》前半部分描述皈依前的靈性掙扎。「amen」本意為「誠心所願」，在歌中反覆出現，展現米津直視黑暗而仍然渴求救贖的微弱意志。

漫畫《風之谷》

宮崎駿／著
台灣東販（1995.06）
〈飛燕〉一曲，是米津一邊閱讀宮﨑駿的《風之谷》漫畫，一邊創作出來的。從宮﨑駿的漫畫、電影，到米津的借用與創作，主題一直環繞身處未知世界當中，同時保有慈悲愛心與搗蛋狂氣的自在個性。就像風中的飛燕，在生命註定凌亂不堪，卻又充滿意外驚喜的矛盾之中，矢志飛往更美好的未來。

漫畫《海獸之子》

五十嵐大介／著
東立出版（2022.03）

米津為了五十嵐大介《海獸之子》漫畫所改編的同名電影而作出〈海の幽霊〉，主題圍繞海、幽靈、轉生、時間與記憶等。米津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深受五十嵐啟發，後來一直在自身作品探索對未知的恐懼、對生命的敬畏，以及對記憶的贖還等命題。〈海の幽霊〉尤為代表之作，從開篇描繪「椅子的故事」到末尾的「海邊的重見」，儼如海浪的情動往復，遙遠呼應五十嵐作品中的迷人色彩。

詩集《寺山修司少女詩集》

寺山修司／著
大田出版（2020.04）

〈春雷〉一曲描述了愛情迅速驟臨之際，就像遭遇春雷打落一樣的深刻衝擊。「春雷」意象並非米津獨創，而是在日本文學傳統有其淵源。例如寺山修司的詩作就有不少運用到此意象，表現青春愛戀如同雷電，唐突、爆發與稍瞬即逝的感覺。米津在歌中亦充分表達這種剎那之間，猶如感電痲痹的快感與痛感。

詩集《檸檬哀歌：高村光太郎詩選》

高村光太郎／著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04）
若提到米津最為人所熟悉的作品，〈Lemon〉必然會列於其中，此歌以檸檬的苦澀酸味為意象，譜寫對於逝去之人的哀懷與思慕。米津曾提到，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寫到「胸に残り離れない／苦いレモンの匂い」（殘留在胸中無法消散／苦澀的檸檬氣味）一句，很可能是在懷念去世的祖父時，聯想到高村光太郎的詩作〈檸檬哀歌〉（レモン哀歌），當中同樣以檸檬揮之不去的氣味隱喻生離死別之間，愛、痛與思念的溫柔糾纏。

詩集《先知》

卡里．紀伯倫／著
野人出版（2017.06）

〈BOW AND ARROW〉作為動畫《金牌得主》的主題曲，借用了紀伯倫（Khalil Gibran）的詩作〈孩子〉（On Children）關於弓與箭的意象，刻劃世代之間的宿命張力，以及目標與動力、傳承與放任、慈愛與自由之間的辯證關係。米津的創作一直歌頌追尋夢想，如歌中寫到「僕は弓になって／君の白んだ掌をとって強く引いた／今君は決して風に流れない矢になって」（我將化作弓／握住並拉緊你潔白的手掌／讓現在的你化為永不隨風飄揚的箭矢），也可視作他對更年輕輩的寄意激勵。

畫作〈夜遊者〉

〈Nighthawks〉一曲收錄於《BOOTLEG》專輯，此歌挪用霍普的代表畫作《夜遊者》為靈感，譜寫現代城市夜晚風景中的孤獨與迷失。以畫作氣氛為前提，米津加入了他一貫關於過去與現在之間的辯證思考。在夜幕低垂的孤獨之中，呼喚處於徬徨現在的夜遊者，與污濁過去的自身相認和解。

落語《死神》

最初由江戶時代落語家初代三遊亭圓朝改編他人作品而來
專輯《LOST CORNER》中的〈死神〉，是參考落語（らくご）中的《死神》劇目，米津一貫地從曲、詞、唱，乃至MV創作都可謂一手包辦，以現代流行曲的方式重新轉譯日本傳統文學與文化。故事講述一個被趕出家門的男子遇到死神與其交易，死神教導他以唸咒語為病人延續壽命的方式賺錢過活，男子依照方法果然順利，最後卻因打破與死神的約定，被帶至地府並被吹熄象徵生命的蠟燭，無論是歌曲或落語，都玩味十足。

小品《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吉野源三郎／著
先覺出版（2018.11）
米津為宮﨑駿電影《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原作為吉野源三郎同名漫畫）創作的主題曲〈地球儀〉中，除了討論漫畫與電影，有趣的是，還特別提到了班雅明的名篇〈關於歷史的概念〉（On the Concept of History）當中「歷史天使」形象。置身歷史廢墟的瓦礫堆中，倒退著飛進未來的天使，深藏留駐並肯定充斥散碎光暈之此刻的意願，處處呼應「此生值得活過」的主題。

動畫《FLCL》OVA

鶴卷和哉／監督
2000.04－2001.03
《機動戰士鋼彈 GQuuuuuuX》由鶴卷和哉執導，主題曲〈Plazma〉則委由米津操刀。米津曾在提及自身受鶴卷和哉的動畫《FLCL》影響，無論是故事想像還是音響效果，都為他帶來奇特的創作靈感。《FLCL》本身充滿鶴卷的奇思妙想，內蘊青春成長的主題，這跟米津一貫希望在歌曲中表達的孩子氣風格，以及如何在長大成人過後而仍然保持純真的問題結構，正是互相契合。

勞緯洛——作家，著有小說《崩末》（2023）及《卷施》（2018）。現就讀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研究興趣為臺灣文學、香港文學，以及二十世紀至當代歐陸哲學，專攻本雅明與德勒茲理論。

※ 本文摘自 《聯合文學 03月號 2025/第485期》，原篇名為〈音讀散步　米津玄師的十五種創作養分〉，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