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誠專欄：「雙普阿拉斯加密談」的五個問號

美國總統川普在台北時間8月16日凌晨，與俄羅斯總統普丁在阿拉斯加會面，說是要結束俄烏戰爭。但是無論這次密面將產生什麼結果，實際上也毫無成果，都無法解釋以下5個問號。

我曾經說過：俄烏戰爭的終結必須以俄羅斯戰敗為前提，理由是俄羅斯是侵略方，烏克蘭是被侵略方。人類文明的體現正是在於侵略者必須受到制裁，被侵略者必須得到補償。否則，人類與猿猴無異。

俄烏戰爭當然必須盡快結束，但問題在於如何結束？人們並不否定川普基於停止殺戮而促進談判，但人道主義的目標，能否用寡頭交易的方式來實現？烏克蘭的命運能否由第三國決定？抑或普丁的野心能否通過密室分贓獲得滿足？

第一個問號：美俄兩個元首有什麼權利決定烏克蘭人民的命運？

如果說1945年2月的「雅爾達密會」（Yalta conference），美英兩巨頭（羅斯福和邱吉爾）以包括瓜分波蘭在內的領土重劃，給予二戰有功且犧牲慘重的蘇聯充當犒賞或補償，那也許還情有可原；但試問今日的俄羅斯究竟有何戰功或犧牲？得以在「雙普會談」中，對無端遭受自身侵略的烏克蘭提出領土要求？普丁有什麼資格在這次密談中，確保其在俄烏戰爭中掠奪而來的所有戰果？史達林當時是「反侵略」陣線的同盟者，為反納粹戰爭犧牲了百萬紅軍，今日的普丁是無故發動戰爭的「侵略者」，憑什麼假借和平之名而血口大開，乃至在滿手血腥之餘對烏克蘭強取豪奪？

從美國方面來說，川普有什麼理由認定普丁是有權結束俄烏戰爭的「決定者」，並因此把普丁當成和平談判的首要對象？俄烏戰爭打了三年多，誰敢說俄羅斯是優勢方，而烏克蘭必將面臨戰敗？換言之，這場「雙普密室會議」究竟具備什麼合法性？

截至目前，俄烏戰爭仍處於互有斬獲的拉距之中，在此勝負未定的局勢下，川普有什麼權力，率自且提早決定烏克蘭的命運？難道僅僅因為川普是個美國總統？一個任期只剩三年多的民選總統，有什麼資格決定烏克蘭這一主權國家的生死存亡？

如果川普認為歐洲應該提高國防預算，以承擔本屬歐洲自身事務的俄烏戰爭，進而擺脫美國對歐洲的沈重負擔，那又有什麼理由將「負有責任」的歐盟和烏克蘭排除在「阿拉斯加密會」之外？乃至剝奪歐盟的參與、參議等等談判叫價權？反而是由急於擺脫防務責任的美國，與歐盟的敵人𢹂手，共謀決定歐洲的命運？這究竟是川普的談判藝術？還是與虎謀皮？換言之，如果歐洲連投票權都沒有，川普有何理由要求歐盟自我承擔俄烏戰爭的責任？反過來說，既然美國正在削減歐洲防務，川普有何權利對歐盟和烏克蘭進行「缺席審判？

如果川普認定如果沒有美國的軍援，烏克蘭必將戰敗，那麼這個假設，與普丁認定如果沒有北約的援助，俄羅斯必將戰勝烏克蘭，有何不同？如果川普以「斷絕軍援」逼迫烏克蘭讓步，這究竟是「促和」，還是對烏克蘭的戰略勒索並淪為普丁的戰爭共犯？

從美俄兩方面來說，「阿拉斯加密談」究竟是一場和平促進會？還是密室交易下的寡頭分贓？

第二個問號：俄烏戰爭可否用「商業交易」的模式解決？

在俄烏戰爭勝負未定之下，主權與領土問題能不能談判？能不能以商業談判的模式套用在領土談判之上？從近日川普提出「領土交換」的方案來看，似乎就是類似以「股票換現金」、「債權換股權」的商業交易，要求烏克蘭以主權切割或領土讓渡的方式換取普丁的停火。房地產大亨出身的川普，似乎把主權當股權，把領土當籌碼，把停火當作一場交易，把和平當作一筆買賣。實際上，主權並不是金錢，領土也不等於支票。試問，一個商業談判的高手，就一定能取得政治談判的成功？

第三個問號：川普的俄烏政策是否前後一貫？

在俄羅斯發動侵烏戰爭之後，美國與歐盟立即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國際刑事法庭也對普丁發出戰爭罪犯通緝令；普丁一度成為國際公敵，如今卻成為川普的貴客，邀請這個戰犯蒞臨美國本土；在此之前，美國曾經無償援助烏克蘭，如今美國副總統萬斯卻說「美國對烏克蘭已經仁盡義至」；川普曾經限令普丁90天之內必須停火，隨後又縮短為12天，最後則是不了了之！一會說普丁是好朋友，一會說普丁令其感到嘔心和失望。從援助到撤走，從限令停火到「往事隨風」，從制裁到迎賓，從好友到損友，這是川普俄烏政策的一致性？還是毫無原則的「豬羊變色」？大國外交重在承諾與威信，試問這種變幻莫測的外交魔術，承諾幾何？威信何在？

白宮新聞秘書卡羅琳‧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將這次的「阿拉斯加密會」描述為：一次讓川普更好地了解俄羅斯領導人有什麼想法的「傾聽行動」（listening exercise）。這種說法，除了提早淡化雙普密談可能失敗的風險之外，試問，普丁的想法需要傾聽嗎？普丁的想法需要川普獲得「更好的了解」（a better idea of the Russian leader’s plans）嗎？難道美國的國安與情報單位，從來沒有給川普提供可靠的諮詢？難道川普國安幕僚的分析與報告皆不可信？只有普丁口中吐出的「俄語」才可信？

果不其然，就在密談前夕，克里姆林宮宣稱，俄羅斯不對這次密談簽屬任何協議。換言之，會談是一回事，遵守會談成果是另一回事；既然川普只是「傾聽之旅」，普丁又何須認真？吹牛或扯蛋皆可，虛情假意一番也無妨。所謂「不簽署協議」，究竟是普丁的誠意？還是詭計？究竟是普丁抱著順其自然的瀟灑？還是拖延戰術？

第四個問號：如果密談失敗，誰來收拾殘局？

在飛往阿拉斯加的空軍一號飛機上，在回答記者關於如何獲取會談成功的策略時，川普只說「無可奉告」，這究竟是川普心中毫無章法？還是為了保守談判秘密？在一陣神秘之後，川普隨後就說：「普丁是個聰明的傢伙」（smart guy）、「美國經濟轉好，他們（普丁等人）想來分一杯羹」、「中國經濟也不好」、「美國已經賺了很多錢」、「兩周內將決定半導體關稅，最高將達300%」，乃至不忘批評前任總統拜登的失敗與錯誤…..等等。所有這些不知所云，究竟是掩藏「雙普密談」可能失敗的焦慮？還是蓄意為普丁開啟外交後門而自亂陣腳？換言之，這場密談究竟是川普個人的外交作秀？還是一場嚴肅的全球和平談判？當全世界都不看好這次密談，烏克蘭人民也表示拒絕割地求和之時，世上只有兩個男人自信滿滿，這究竟是普丁自信可以拐騙川普？還是川普自信可以逼迫烏克蘭投降？

問題在於，如果密談失敗，誰來負責後果和收拾善後？是讓普丁放手再度攻擊烏克蘭？還是川普祭出根本不敢執行的「二級制裁」？抑或讓烏克蘭繼續忍受別人決定自己命運的無奈？

果不其然，在阿拉斯加長達三小時的會談之後，川普表示在俄烏戰爭問題上沒有達成協議，但是取得了進展，這就是毫無養料的外交辭令。唯一的結論是：兩人下次莫斯科再見！這種虛晃一招的結論，究竟是川普的失敗？還是普丁的成功？換言之，兩個男人只是延續不可能成功的停火談判？還是下次莫斯科密談再來一舉解決歐洲和平？

第五個問號：世界將如何重新評價美國？

川普在白宮記者會中宣稱，阿拉斯加密談的失敗率只有25%，這是憑空想像？還是AI計算的結果？問題在於，如何界定「阿拉斯加密會」的成功或失敗？究竟是讓普丁吃飽喝足而願意停火叫做成功？還是烏克蘭因為缺席會談而拒收雙普會談的成果叫做失敗？究竟澤倫斯基是代表烏克蘭人民的總統？還是川普才是烏克蘭的太上皇？如今看來，「阿拉斯加密會」的失敗率正是100%。

美國曾經是自由世界的領導者，許多國家未必僅僅因為美國軍力強大而靠邊站，更多的是美國所引領的價值觀與世界秩序。但是這個「曾經的美國」是否依然健在？如果「阿拉斯加密談」失敗，全球將如何看待「今日的美國」？川普治理下的美國，究竟是再次偉大？還是從此衰落？

我對上述五個問號的回答

第一個問號：川普無權決定烏克蘭的命運。特別是烏克蘭缺席、普丁上台勒索、俄烏戰爭勝負未定的狀態下。

第二個問號：川普缺乏一致性的俄烏政策，多數情況是興之所至、手舞足蹈。

第三個問號：商業談判不能取代主權談判；領土談判也不是一場市場交易，更不是一場商品拍賣會。

第四個問號：如果密談失敗，後果將難以收拾。烏克蘭只能繼續勇敢，別無選擇。

第五個問號：曾經引領自由世界的美國，已經不復存在。因為川普可能無法讓美國再次偉大，但可能只想讓自己偉大。

※作者為本報專欄作家，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中國問題與國際戰略學家，《宋國誠觀點》（YT頻道）主持人；《宋國誠觀點》（Blog）版主；最近著作《失速中國》（2024, 今周刊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