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潘國靈《時間跨不過洞兒》自序——〈詩告白〉
我會構思一部小說,但我從不懂得構思一部詩集。
詩於我,一直是生命涓涓之流中,不平靜時捲起的一道道漩渦(以至我說過微微的不安是所需要的,但與其說是需要,不如說是本性),以至生命在某些時候遭遇的暴風雨。
但雨自襲來,我名字中「靈」字雖有三「口」求雨,但刻意求的就不會是詩(但「巫」性我多少是相信的)。是以我說過,詩可以敲你的腦袋,你不能叩詩的門。長久地坐在書桌上寫小說的日子很多,但詩於我幾乎都是剎那的閃現,它要來便來,來了的時候我感應到。
但以上只是我個人寫詩的狀態(甚至不能說是「方法」),我信文學即使同一文類也五花八門,千嬌百媚,我偶讀詩人們的詩論而有所悟,但害怕詩人將一己詩論當成唯一絕對。
是以詩於我都是歲月的沉積,上一本詩集《無有紀年》,收入一九九四年至二〇一三年的詩,這本接續,收入二〇一三年至二五時的詩,前後三十一年,真是「開筆的時候我尚且年輕,擱筆的時候我已經老了」(但詩魂又言何年紀)。說是詩自流,其中不少關於情感傷逝(誰貶抑了情詩,我看也是一條對詩的「枷鎖」),也有寫及軼事、人物、城市、身體、疾病等等,但多不是先有主題,而往往就是有所感時就寫了它們。詩偶有發表,但常常寫了放著便覺完成,詩很少應題而寫,在詩集中,唯一一首應「畫」而寫的是〈竹林,別鳥〉,陶然先生傳來朵拉畫作邀寫雜誌封底詩。另外詩集中收入了一首散文詩〈身體成了寫作的終極場域〉,這本是長篇小說《寫托邦與消失咒》的片段,但當時沒有收進,在此收錄,有別其他。是的,詩於我不僅在於詩作,也散落在小說、散文中,甚至它不是一種文類,它在骨子裡。
這裡想交代一下的是第三輯「獨自邁向生命的盡頭」。二〇二三年是我的大兇年,一月底還如常地生活,在長洲從沒踏足的美經援村走了一趟,未料二月形勢逆轉,要做一項超大型手術將潛藏的一個腫瘤切除,接著是一個多月的放射性治療。手術治療後恢復良好,逐漸我回復生活,也恢復了創作。尚未算大病初癒,但重新站立,對未來生活充滿期盼。未料該年八月底,受病毒感染,最初只是耳痛,未知原來是山雨欲來,短短七天之內爆發成一場海嘯,把我人生捲進深淵乃至煉獄。平生遇病也不少,這一趟真是壓倒性,令我讀寫也幾乎癱瘓。我滿腦子的寫作中止,拓展中的小說成了一片荒田。以往任何東西,即使是人生「負面」的,想的話我都能轉化成文字,今回我暗道,只想「渡」,不欲寫(它完全超越語言),但到底還是寫了幾首詩(第三輯裡的Neck Stiffness至尾)。
我信詩自由,我信詩無邪。如果詩於我是歲月自流的沉積,未來還會有一本嗎,我不知道,大概,是不太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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