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14年!自殺破4千人重返十大死因,15~64歲全面上升,制度哪裡出了問題?
台灣一年自殺死亡人數突破4千人,睽違14年再度重返十大死因,其中青中壯年族群自殺死亡率全面上升。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憂鬱傾向、憂鬱症成了跨年齡層自殺通報主因,從通報紀錄也可發現,7成自殺者生前從未進入通報系統,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被漏接?
「那時我真的覺得,活著太痛苦,死掉才是唯一的解脫,」Winnie曾三度自殺未遂,回憶那段長達十多年陷入深淵的日子。她因一段不健康關係陷入憂鬱,「痛苦像關不緊的水龍頭,滴到最後堤防整個潰堤,」她形容。
最後讓她撐下來的,是想到家人、伴侶與朋友,不忍讓他們承受失去她的痛。後來遇上擅長創傷治療的心理師,並搭配穩定服藥,她才學會與憂鬱共處、情況漸漸好轉。
但不是每個人都像Winnie一樣,能幸運地遇到「那個對的人」、得到幫助。更多人,仍在絕望、自傷,甚至自殺的邊緣徘徊,尤其如今超過4千人走上絕路,顯見整體制度仍有缺口。
根據最新衛福部統計,2024年自殺死亡人數達4,062人,較前一年增加164人(成長4.2%),再度擠進十大死因,位居第10位。其中男性占比超過6成,自殺死亡率是女性的1.8倍。
不過,衛福部統計處處長李秋嬿指出,自殺之所以重返十大死因,並非死亡人數暴增,而是因為新冠肺炎掉出十大死因,加上慢性肝病、肝硬化逐年改善,使原本第11名的自殺,順勢遞補上榜。
從年齡來看,中壯年族群(45~64歲)人數最多,佔全體3成以上,其餘15~64歲年齡層死亡人數,皆較2023年增加,而25~44歲族群自殺率的升幅最大,成長超過1成。
憂鬱症是跨年齡層自殺通報第一主因,為何仍頻頻漏接?
從過去自殺通報數據來看,因「精神健康/物質濫用」自殺者,佔率飆升,連續多年高居原因首位,且從2023年的自殺死亡及自殺通報分析,可進一步發現「憂鬱傾向、罹患憂鬱症或其他精神疾病」是首要原因,橫跨各年齡層與性別。
WHO將憂鬱症列為全球3大需重視的疾病之一,憂鬱也和自殺風險息息相關,諮商心理師公會全聯會理事長蔡曉雯說,「憂鬱與自殺間確實有密切連結,特別是當憂鬱與強烈無望感疊加時,個案自殺風險就會急速上升。」
「自殺身亡的人,最常見的精神診斷就是憂鬱症,」台大健康行為與社區科學所長張書森指出,研究顯示,6到9成自殺者都曾有憂鬱相關症狀。但他也強調,憂鬱症並非單一成因,而是疾病、環境與情緒長期交織下的慢性困境,自殺同樣是多重壓力下的極端反應。
疫情後自殺反彈!7成個案未被系統接住
尤其是在疫情後,自殺率有回升趨勢。林口長庚醫院自殺防治中心主任張家銘指出,這不僅是台灣現象,也是全球共同面臨的問題,自殺率在疫情期間短暫下降,但隨後因全球經濟、地緣政治、社會結構改變等多重因素,自殺風險再度上升。
值得注意的是,「不到3成自殺死亡個案,能在通報系統中被提前掌握,」張家銘表示,有7成自殺死亡者事前根本不在資料裡,「很多人是第一次自殺,就直接死亡。」
「通報制度只能處理一小部分個案,更多人隱身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張家銘說,除了憂鬱症患者,也包含一些非傳統高風險群,例如遭詐騙的長者、投資失敗的中年人等,也是較為常見的個案,「我們注意到,詐騙受害者走上絕路的情況近年持續增加,有些人自責、無法討回損失,最終走上極端。」
張書森表示,自殺通報系統主要仰賴醫療、學校、警消等機構的即時通報,但若個案從未與上述體系互動,系統便完全無從掌握,因此即便長期處於心理困境,也可能從未被周遭察覺、未曾主動求助,導致在制度設計中完全「隱形」。
心理諮商面臨4大問題,讓有需求的民眾望之卻步
一般而言,若有心理健康問題,遭遇的第一道關卡是經濟無法負擔。在台灣,掛精神科診不難,健保也能支應基本診療與藥物,但若想進一步接受深度心理治療、心理諮商,卻經常容易卡關。
「政府的心理支持方案,確實能讓人跨出第一步,」張家銘指出,「但要長期接受諮商,還是得面對自費壓力,」自費諮商一堂動輒千元以上,對一般人是不小的負擔。「健保給付深度心理治療只給344點,點數很低,」陳映燁直言,這讓多數院所只能開藥,無力提供深度心理治療。
其次是法令的限制阻卻患者就醫。政府限制通訊諮商,未開放18歲以下及精神官能症患者使用,蔡曉雯指出,「憂鬱症、焦慮症正是最需要幫助的族群卻被排除,根本不合理。」
同時,心理資源也有明顯城鄉差距。她指出,台北、台中等都會區諮商所較多,但屏東、花蓮、嘉義等地僅有個位數,求助者常無門可進。
除了資源,心理疾病的污名也讓人卻步,過去研究發現,有83%憂鬱患者認為就醫便利,實際就醫率卻僅27%,接受治療者剩11%。「大眾對於憂鬱症的污名化,也是不可忽視的,不是不方便,而是怕被貼標籤,」張書森說。
各單位缺乏串聯,自殺防治無法接成一張網
制度上,則是因中央、地方無法銜接,導致整合困難。張家銘說,「現在不是制度不存在,而是點與點間還沒連成線、變成面,」各地在人力與合作默契上存在差異性,導致需要幫助的民眾「四散在各個局處或單位裡」,難以被制度有效接住。
他舉例,遇到風險較高、不適合僅由醫療單位處理的個案時,他會主動聯繫自殺防治中心或關懷訪視員,進行後續追蹤。不過,若地方單位和醫院沒有緊密合作,個案可能出了醫院就斷線,實務上非常依賴地方默契與人脈。
精神科患者出院後是自殺高峰期,「出了醫院門口後」的社區銜接至關重要,張書森說,近年來增設許多社區心理衛生中心,就是希望可以扮演後續補強的角色。但蔡曉雯觀察到,心理衛生中心如今仍有人力不足、流動率高的困境,不見得能夠接住需要的民眾、提供足夠協助。
自殺者死因難釐清,難以提早介入、預防悲劇
資料串聯與共享有阻礙,也導致自殺者死因難以釐清。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醫師陳映燁指出,嚴格的資料保護法規,使得大規模的跨單位資料串聯極為困難,難以釐清自殺的真正原因,「如果要降低自殺率,最重要的,是要理解自殺的原因。」
「整合資料,是要預防下一個悲劇,」她強調,「人都死了,你也沒辦法再去問他為什麼」,唯有從死亡資料結合其他社政、健保、內政等資料來源,才能稍微補足這些沉沒個案的故事,分析自殺者生前可能經歷的壓力事件,否則永遠無法理解真實原因,也無法提前介入。
自殺是結果、不是原因!自殺防治是整個社會的考題
「自殺是結果,不是原因,」張家銘強調,若能及早在學校、社區、職場提供心理健康支持,許多人就不用走到最後一步。
張書森也指出,心理健康應從醫療體系,延伸到日常生活,「教會每個人怎麼接住別人的痛苦」,才能真正打造預防網。衛福部甫引進澳洲的心理健康急救(MHFA)課程,強調「傾、聽、給、鼓、勵」5步驟,讓一般人也能有應對心理危機的基本技巧。
自殺防治學會先前調查發現,近8成民眾面對親友提及輕生時,第一反應是勸說對方打消念頭,但這往往無效。「發現有疑似輕生想法時,若技巧性詢問,其實有機會提供對方出口,卻僅約3成人會這麼做,」張書森說,心理健康急救方案如今剛起步,但可望打造全民防護網。
「我們不能只靠高風險追蹤,要把防治意識滲透到整個社會,這是一場長期抗戰,靠的是全政府、全社會的意識與合作,」張家銘強調。
當我們反思「為什麼那麼多人被漏接」,也該思考,我們的制度準備好接住他們了嗎?唯有建立整合機制、補足資源落差、打破污名、推廣正確心理教育,才有可能減少悲劇、接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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