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終止小額商品免稅：跨境電商紅利正消失，消費者與企業何去何從？
美國正式取消執行逾 80 年的「低值免稅」（de minimis）進口優惠政策，價值低於 800 美元的小額包裹不再享有免關稅待遇，且將面臨更嚴格的通關程序，這項變動，震撼了全球每日數以百萬計流往美國的跨境電商物流。根據美國海關統計，2024 財政年度約有 13.6 億件、總值約 646 億美元的小額包裹透過此免稅門檻長驅直入美國市場，近 73% 來自中國。
免稅門檻終結，意味龐大貨物流量開始課徵關稅，商品價格勢必上漲，美國消費者未來恐難再享有從國外直購廉價商品的便利。過渡適應期，世界各地郵政與電商供應鏈也陷入混亂──全球超過30國郵政業者暫停向美國寄送部分包裹。
免稅門檻的由來與漏洞爭議
「de minimis」為拉丁文意指「瑣碎細節」，貿易領域指美國對低價值進口商品豁免關稅的政策。法規可追溯至1938年，旨在避免為小額關稅耗費太多行政成本。此後免稅額度逐步提高，2016年起上調至800美元，全球電商時代催生了跨境直郵的榮景。
透過寬鬆門檻，國外賣家得以將價廉物美的商品直接賣給美國買家，免於繳納進口關稅與繁複報關手續。中國電商平台如SHEIN和拼多多（Temu）藉此快速崛起，生產地直接發貨給美國消費者，繞過倉儲和經銷環節，壓低成本。SHEIN每年靠廉價商品和貿易優惠在全球實現逾300億美元營收，其中美國市場居功厥偉。
然而，這項初衷良善的政策近年飽受爭議。一方面，美國零售業者與產業團體長期抨擊免稅門檻造成不公平競爭，認為海外電商利用漏洞傾銷廉價商品，侵蝕本土商家生意。例如，在美國售價已包含進口關稅的沃爾瑪、Target等零售商，就受到價格競爭力的重大影響。
另一方面，美國政府指稱不肖業者和犯罪集團，利用免稅門檻走私毒品及偽冒品。白宮聲稱大量芬太尼成分經由小包裹郵寄入境，對國民生命造成威脅。此外，美國海關查緝資料也顯示，2024年被查扣的侵權假貨有97%是以這類免稅小包裹入境。種種亂象使從拜登到川普兩任政府均表態要終止小額商品免稅門檻，形成罕見共識。
政策急轉彎
儘管原定2027年免稅規則才終止，川普仍於7月30日火速簽署行政命令，宣布命令起30天後起全面取消免稅待遇。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強調，此可為美國帶來每年約100億美元關稅收入，同時限制毒品郵寄流入、挽救成千上萬美國人生命。
不少本土企業都表示歡迎，美國服飾零售商GAP公司發聲支持，稱過去免稅漏洞讓進口商與零售商逃過關稅，新規有助營造公平競爭環境。美國各類產業協會多年也在遊說關閉免稅門檻，期待減少中國廉價商品衝擊。中國貨品的確佔免稅包裹壓倒性多數，川普政府5月率先對中國、香港來源小包裹取消免稅待遇，政策先行試點後，8月底擴及全球：加拿大、歐盟、英國、澳洲等所有國家都不再享受豁免。
美國國內部分觀點認為此舉有助美國製造業復甦。美國前副貿易代表格里爾（Jamieson Greer）指出，新設全球10%基礎關稅率將長期保留，以協助重建美國製造基礎。也有人認為，進口商品變貴後，美國本土品牌能藉由價格穩定和供貨迅速的優勢獲得市場成長。南非Nedbank銀行研報稱，美國關稅上調可能為本土品牌打開大門，因為在關稅不確定性下，消費者將更傾向購買價格可控的國產商品。
美國政府的論點是：結束免稅有利於國家安全與經濟。華盛頓眼中，目前動盪是必要陣痛，美國市場終將走向更公平安全的競爭環境。
全球郵包大亂：企業與買家承受陣痛
然而，政策急轉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也讓不少企業和消費者苦不堪言。由於新規僅給各國郵政和電商業者不到一個月準備時間。8月中旬以來，包括英國、法國、德國、澳洲、日本、印度、台灣等近30國郵政公司，都陸續宣布暫停寄送價值低於800美元的商品包裹到美國。郵政業者需要時間升級系統、並繳納美方要求的關稅與資料申報，萬國郵政聯盟也發聲明批評美國實施新措施過於倉促，導致各國郵政體系都缺乏緩衝。
對眾多習慣直接出口美國的小型企業而言，這場變局措手不及。加拿大內衣品牌Understance在Instagram發文告知顧客，因美國關稅驟增，公司將暫停對美出貨，等待政策明朗後再恢復。英國美妝電商Space NK則直接中止所有美國訂單，表示是為避免客戶訂單被加收額外費用。
為繼續服務美國客戶，願意苦撐的賣家唯有大幅調漲價格。英國快時尚品牌Oh Polly已將美國售價提高20%，未來不排除進一步漲價以消化關稅成本。中國供貨的SHEIN也在社群平台安撫美國客戶，強調大部分商品仍與往常一樣平價，只有部分產品價格略有調整。但過往利用免稅紅利壓價的低廉商品難以為繼。英國某羊毛編織材料零售商表示，商品售價將上漲最多達50%才能抵消新關稅影響。種種跡象顯示，美國消費者錢包很快就會受到新政衝擊。
物流公司GOL Solution的Tam Nguyen指出，小型企業過去免於應對這類繁雜手續，短期內難以及時符合要求，她預估不少賣家可能縮減對美出口的商品品項，尤其冷門小眾市場產品，因報關成本相對更高但銷量有限。這也代表美國消費者未來電商平台看到的國外商品種類，將比以往更少。
從長遠看，結束免稅或許能達成政策初衷的一部分──鼓勵企業重新審視供應鏈，增加本土生產或存貨。Coach母公司Tapestry將縮減部分低利潤產品線的供應、專注暢銷商品以降低關稅衝擊，川普關稅將讓2026財年利潤減少約1.6億美元，約三分之一歸因於小額免稅取消。
英國皇家郵政9月初重新開放部分對美寄送服務，但要求寄件人預先支付清關費用和手續費，以確保包裹順利通關。可以想見，經過這段混亂調整期後，跨境電商運作將更趨規範化，報關繳稅將成為常態化流程。而部分無力應付新成本的小型賣家將淡出舞台，跨境購物的生態將由更少但更大的玩家主導。
（首圖來源：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