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移民律師分析「H-1B 之亂」
「H-1B 之亂」前情提要
即將宣誓就任美國總統的川普，過去一向給予各界「反移民」的印象，且在先前的總統任期中，也曾一度凍結 H-1B 工作簽證的核發。
然而，近日隨著馬斯克強調科技業對 H-1B 工作簽證的高度需求，甚至在社交媒體上不惜向前白宮幕僚長班農以及眾多「川粉」宣戰，川普卻於去年 12 月 28 日在《紐約郵報》的專訪中公開表態，表示自己的產業旗下也有不少 H-1B 員工，「這是一個很好的計畫。」
消息一出，不僅進一步引發各媒體平台上的「川粉內戰」，更讓諸多衍生議題（如美國教育體制、公務機關裁員、移民欺詐爭議等等）一一浮上檯面。
不少人好奇，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向來舉著「美國優先」大旗的川普，突然發表如此友善外來工作者的言論？在部分支持者的強烈抨擊下，川普目前的立場是否又會有所轉變？更重要的是，川普政府正式上任後，美國的 H-1B 政策究竟會如何進行與調整？
以下筆者將從在美執業的移民律師角度，分享我對上述相關爭議的分析與預測，供讀者朋友們參考。
簡述 H-1B 工作簽證與現況
H-1B 簡單而言，是讓外國人合法在美國工作的簽證之一，一次核發 3 年，期滿可續簽一次。這個工作簽證需要先經過抽籤，抽中後才可正式遞交申請，之後美國移民局會審核申請人的薪資、工作內容等等，是否都符合簽證相關規定。
申請 H-1B 工作簽證還有兩大前提，是申請人至少必須具備學士學歷，同時必須要有雇主願意協助，在當年度「背書同意」申請人抽籤。（抽籤制度和雇主協助申請，也引發了所謂的「靠掛」爭議，請見後文詳述）
在此也要特別釐清：H-1B 是「工作簽證」而非「綠卡」，H-1B 持有人在簽證效期內，可以合法在美國工作生活，但絕不等於擁有綠卡（lawful permanent resident，合法永久居民 ）身份。如果要申請綠卡，須按其規定另外進行，已有 H-1B 身份是申請管道之一，但並非必要條件。
現行的美國 H-1B 簽證計畫，每年除核發給符合上述資格的 6.5 萬名高技術勞工外，並額外提供 2 萬個簽證名額，給在美國當地高等教育機構，拿到碩士以上文憑的工作者。
而美國移民局 2023 財年的統計數據顯示，台灣目前共有 2,554 人以 H-1B 簽證身份在美工作，排行全球第八。印度則佔壓倒性的多數，H-1B 有效簽證持有人近 28 萬，佔全體的 72.3％；中國則以 45,344 人位居第二，佔 11.7％。
資料來源：Characteristics of H-1B Specialty Occupation Workers” for Fiscal Year 2023，美國公民及移民局（USCIS）
為何僅佔 0.3% 就業的「H-1B」，引發廣大爭議？
根據美國勞動部的統計，2024 年底美國全職就業人口總數約為 1.33 億，當中若單獨計算以 H-1B 工作簽證身份（包含續簽者與申請中）在美工作的總人數，則約 40 餘萬人左右。換言之，若按人數比例，相當於僅佔美國全職就業者的 0.3% 左右。
然而，對於不少美國人、尤其是許多川普的支持者而言，最主要的不滿並非源自人數多寡，而在於「外國員工用相對低薪，搶走『原屬於我們的』高薪工作機會」。
例如，雖然在 H-1B 申請規章上明文規定，公司需根據美國勞工部發布的標準，提供與申請人職位相符的薪水（避免申請人「削價競爭」），然而近年有不少資料與調查都顯示，儘管 H-1B 持有人的平均年薪遠高於全美平均，在所屬產業和職級中，卻有不少低於行情的狀況。
簡言之，這是由於近年絕大多數申請 H-1B 簽證的公司和個人，都集中在相對高薪的科技產業，因而對部分美國民眾而言，造成了所謂的「排擠效應」與日漸擴大的「相對剝奪感」。
尤其當馬斯克高喊「（科技業）缺人才」的同時，過去一年美國大型科技業的裁員潮並沒有間斷，至今許多美國本地的（前）科技業員工仍處在失業狀態。再加上在競選過程中，川普陣營主打的是 ”Bring Jobs Back”，種種因素加乘之下，便讓大量右派選民因而無法接受馬斯克力挺、甚至呼籲擴張 H-1B 制度規模的訴求。
教育不均、「靠掛」弊端，紛紛浮上檯面
「H-1B 之亂」，更衍生出針對美國現行教育體制和移民制度的諸多爭論。
例如，在許多批評 H-1B 的論述中，均可見到關於美國高教體系與就業「公平性」的質疑：由於 H-1B 工作簽證要求申請人至少需要具備（不限於美國完成的）學士學位，但擁有美國研究所以上學歷者在申請條件上更為有利，因而目前大部分的 H-1B 簽證持有人，大多擁有美國本地或境外的碩士、甚至博士學歷。
反觀在美國高教界持續已久的高學費和學貸問題下，國內許多家庭無法負擔自大學以降的高昂學雜費──根據 2022 年統計數據，美國僅有 37.7% 的公民擁有學士以上學位，亦即超過 6 成以上的美國人沒有大學文憑。換言之，相較於「外國競爭者」的高學歷，這些論述認為美國本地出生的人，在競爭上反而處於劣勢。
尤其，馬斯克主張「許多外國員工在科技與工程領域更為優秀、有更充分的學識背景」，對於部分美國人而言，更有種「被反歧視」的感覺：（準）政府官員忽視國家教育體制的問題，卻認為外國人比本地人更為優秀，理應得到國內相對已為數不多的（科技、工程類）高薪職缺？
俗稱「靠掛」（中國稱「掛靠」）的 H-1B 簽證詐欺問題，也在輿論熱議中浮出檯面：所謂「靠掛」，意指簽證申請人透過於美國境內註冊的公司（很多只是空殼公司）背書取得抽籤與申請資格，但實際上根本沒有在該公司上班，其所列薪資等也均為虛假資訊。
在近期《Bloomberg》等媒體的一系列報導下，許多「大型靠掛公司」幫外國工作者靠掛、抽 H-1B 以賺取佣金等弊端，也一一被攤在陽光下：如某些不知名的「科技顧問公司」申請抽 H-1B 的人數，甚至遠高過 Facebook, Amazon 等大型科技公司。此外，近期法界還有個案例，是印度一家大型顧問公司 Tata Consultancy Services （TCS）被美國籍員工控告歧視，理由是該公司解僱他們、轉而雇用 H-1B 持有人。
資料來源：OFFICE OF FOREIGN LABOR CERTIFICATION LCA (H-1B, H-1B1, and E-3) Temporary Specialty Occupations Program – Selected Statistics, Fiscal Year (FY) 2020 EOY ，美國勞工部（U.S. Department of Labor）
川普不會「盲挺」馬斯克：H-1B 簽證改革預測
最後，談談個人對川普正式上任後，未來美國 H-1B 工作簽證制度的變化方向預期，與可能的影響。
- 打擊「靠掛」詐欺，簽證審核恐加嚴
由於「打擊非法移民」是川普本次大選中的最重要政見之一，因此在如今的輿論浪潮中，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川普上台後可預見的：加大打擊「靠掛」公司的力道。如上段所述，在媒體和支持者輿論的多方壓力下，川普政府極可能針對現行 H-1B 的申請者和持有者，擴大進行「事實查核」，未來在簽證審核的作業上，也可預期會有更加嚴格的相關規定。
- 仍會核發 H1-B，但方式可能改變
儘管川普日前公開指出「H-1B 是個好計畫」，但不代表他對這個「好計畫」沒有自己版本的執行方案。
而綜合上屆川普政府（2016-2020）實際施政的方向，與本次大選期間提出的政見，比起單純抽籤的「公平性」，他顯然更重視該「外國員工可以帶來什麼」。例如：用積點方式作為移民衡量的標準（例如 STEM 領域獲得點數會比非 STEM 領域高）、薪水高者可優先獲得 H-1B 的機會（而非一同進行抽籤）等等。
＊川普曾主張在勞工部提出的薪水標準下，位於第四階層者可以優先申請 H-1B，上圖是以加州的軟體工程師為例，按照川普的主張，即是年薪 $206,315 美金以上的員工，可以取得優先申請 H-1B 的機會。 資料來源：The Occupational Employment and Wage Statistics Update Wage for July 2024 through June 2025 Wage Year, Office of Foreign Labor Certification (OFLC)，美國勞工部（U.S. Department of Labor）
儘管短期內 H-1B 的申請和核發，應不致受到太大影響，但除了已經上路多時的「單一實名制」（不得重複抽籤）外，未來川普政府很有可能將「抽籤制」改為「高薪優先制（prioritize higher-wage）」或「綜合評分（point system）」制，以獲取「美國所需的人才」。
- 非 STEM 背景赴美，挑戰將更巨大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川普確實可以說是支持「某部分的 H-1B 簽證」，只是此部分明顯限縮於「高學歷、高技術」的特定領域海外工作者──或者更白話來說，即他（與馬斯克代表的科技業）急需、但目前美國仍缺乏的，「能為美國創造更多利益的人」。
換言之，在如今美國的「政治風向」和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下，除了體育界和娛樂產業的極少數案例外，未來其他非 STEM（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領域的人才，即使在各自的領域內已十分傑出，要透過 H-1B 簽證赴美發展，恐怕都將面臨更多的挑戰。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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