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房子 探尋何處為家 韓裔藝術家徐道獲倫敦個展
【明報專訊】這些年我們多了談論何處是家。離開的人走到新天地,卻偶爾記掛家中的丹桂;留下來的人代為澆水,並嘗試適應家的一些轉變。不少藝術家亦圍繞着家的羈絆來創作,這邊廂的香港,WMA剛結束為期兩年的雙年度主題「家」,作結的展覽「查無此人」,是藝術家麥海珊以自身32次的搬家經驗交織而成;那邊廂在倫敦,63歲的韓裔藝術家徐道獲(Do Ho Suh)正在泰特現代藝術館舉行個展The Genesis Exhibition: Do Ho Suh: Walk the House(徐道獲:行走的房子)。居於城中的我,也從陋室出發,到河的另一邊,看看藝術家如何以大型裝置、繪畫和錄像作品,延續過去30年對何處為家的探索。
踏進展場,目光很難不被在展廳中央一連串的彩色屋子吸引,我卻對旁邊見到的漢字更感興趣。「靜坐處茶半香初、妙用時水流花開」;朝鮮王朝年代書法家金正喜的一對題字,掛在大型素色韓屋的牆上。這座韓屋正是徐道獲小時候的家,也是他對「家」這個概念的思考原點。徐的父親徐世鈺是水墨畫家,在韓國享負盛名;他花了數年收集木材,並請來傳統工匠,參照19世紀的宮殿建造家屋。徐道獲不時到工地遊玩,常聽到老工匠說起,傳統韓屋以入榫方式搭建,不費一口釘子,所以普通人都能將之拆卸、運走,再到異地重建,猶如「行走的房子」。家還未建成,行走的概念已種於藝術家的心裏,並貫穿及後多年的創作之中。
石墨、半透明布料 走進家的回憶
徐道獲於1991年到美國發展,他提過部分原因是想脫離父親的影子。多年後重回原點,他喚起回憶的方法,是把紙張覆蓋家屋的牆身、門框及屋頂,並以石墨拓印出整座建築。拓印後他沒有立即拿起紙張,讓它們依附家屋數月,繼續吸收陽光和雨水。及後他把這份泛黃而潮濕的記憶帶到千里之外的藝術館,並架在鋁架上,成為眼前的大型韓屋。旁邊有部相對細小的電視機,播放着他以石墨拓印牆身的片段。
這個作品屬於Rubbing/Loving系列,作品簡介特別提及韓語沒有區分R和L的發音,所以對藝術家來說,題中兩個詞語的讀音非常相似。作品最觸動我的,正是它的名字和其點出的創作方法。藝術家在童年家居的外殼上拭擦出記憶,標題亦意指這樣的長時間勞動,是一種出自愛的舉動。至於面前的紙模建築,紙面的斑駁、隱約可見的木材紋理和歲月痕迹都值得細看,但它終歸是居所的皮囊;觀者能如何透過作品走進藝術家的回憶裏?
回頭過來,仍然有不少觀眾等待走進上文提及的彩色屋子,為求與這個大型布藝裝置拍下一張沒有旁人的留影。作品Nest/s於去年創作,藝術家回望在首爾、紐約、柏林和倫敦的居所,並以不同色彩的半透明布料編織,串連這些居所的玄關和走道。觀眾置身其中,猶如行走於一個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隧道。徐道獲選用的纖維物料有其文化淵源,是一種用來製作夏季韓服的布料;他亦拜託母親請來懂得傳統手藝的縫紉者,在牆身縫製門柄和電掣等細小部件。他強調選用半透明布料的重要,在於能模糊作品與觀者之間的界線;觀眾走在其中,便成為作品的一部分,將之啟動。
邀觀眾走入作品 經驗移居歷程
我亦嘗試以自己的身體「啟動」作品。一路走着,看到布幕的顏色隨腳步轉換,牆上的裝飾亦縫製得十分精細。但如果作品的母題是空間與記憶,這趟「多彩」的步程仍然沒有讓我走進藝術家的回憶,或勾起自己處於不同家居的片段。我發現自己更享受觀察處於作品外的觀眾,布料為他們的身影染上不同顏色,景象頗為有趣。也許作品意不在於使用空間的主體經驗,而是在呈現「總是在路上」的狀態。
帶着這些疑問走出隧道,我和泰特現代藝術館的節目總監(Director of Programme)Catherine Wood談起展館空間的安排。她說起整個展覽的佈局,是要帶觀眾走過藝術家的移居歷程:展館右邊是傳統韓屋(兒時居所),中間的彩色走道是穿越不同地域的樞紐,左邊則是以他的現居為基礎所創作的另一大型裝置。她認為徐道獲的藝術實踐是對繪畫的再想像,甚至重新創造(reinvention);他以大型裝置擺脫平面的限制,完成一種立體的繪畫,而感受這種繪畫最佳方式,就是讓觀眾走進去。她又引述藝術家說自己沒有成為畫家,是因為他不擅長在畫布上不斷作出即興的決定。這樣看來,他的拓印是一種較為寫實的臨摹,而布料裝置則可說是以類近「印象派」的手法,勾勒出曾經安身的空間的輪廓。
但其實他多年來沒有停止過「繪畫」。展館兩旁掛着徐的(平面)畫作,其中一幅算是「點題之作」,畫中的房屋真的長出雙腳,到處游走,卻似乎未能到達彼岸。也許始終在行走的不是屋子,而是尋找心之所安的人。展覽中最後一個大型作品,名為Perfect Home: London, Horsham, New York, Berlin, Providence, Seoul。徐道獲依照倫敦現居的真實大小,以布料分劃出透白的空間,並在其中安置不同顏色的吊燈、通風口、門柄、插座等部件。它們均來自他過往和現在的家,並按照原來的高度縫製。部件的錯置和重疊,是藝術家記憶的累積,讓觀眾想像他過去在不同的時區,如何在相同或不同的高度與這些細小物件互動。
光州蒙眼拓印 摸索抗爭紋理
3個大型裝置在展廳中猶如超然存在,彷彿把其他作品都擠壓在兩旁。但整個展覽最讓我感動的,卻是在旁邊一黑一白的兩個作品。黑色的作品同屬Rubbing/Loving系列,徐道獲和團隊重訪光州民主運動的所在地,走進一個被軍隊鎮壓後一直丟空的房間,以紙張覆蓋牆身,然後蒙上雙眼拓印。團隊在黑暗中摸索抗爭運動的紋理,試圖以碳黑填補官方歷史的空白。不知是否因為空間所限,這個立體作品被拆開成為平面展出,回歸傳統繪畫的展示方式。
展館的另一邊,掛着兩件白色童裝外衣,上面佈滿口袋。徐道獲和太太在兩個孩子分別10歲和8歲時特製了這兩件外衣;隨着孩子成長,父母嘗試保留一些他們喜愛的玩具和物件,並讓他們從中揀選最有意義的物品,放進外衣的口袋裏。在這個名為Time Pockets的作品中,以衣服取代家居的外殼,成為回憶的載體。與布料牆身不同的是,當孩子穿上作品,將之啟動,衣服作為記憶的載體就能隨着身體移動,真正成為「行走的房子」。藝術家多年來一直追尋理想居所,也許可從給孩子的禮物中得到答案﹕一個能喚起心安記憶之處,正是家之所在。
徐道獲個展The Genesis Exhibition:
Do Ho Suh: Walk the House
日期:即日至10月19日
時間:上午10:00至晚上6:00
地址:泰特現代藝術館(Bankside, London SE1 9TG)
票價:20英鎊(約213港元)
文、圖:Dennis Ngan
(現居倫敦,有時看展和做作品)
編輯:鍾卓言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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