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暴瘦近20公斤、嚴重胃纖維化、險截肢、心肌梗塞，他仍幫病患看診：一命配300命應很划算
作者 : 杜元坤、吳佳晉
圖片 : 商業周刊提供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認識義大醫院院長杜元坤的人，從網路搜尋他的名字，比對早期照片中的他與近幾年影片裡的模樣，忽胖忽瘦，不免費解：「這個人怎麼從『肯德基爺爺」變『魯夫』？」
至於認識杜元坤的病人們，一踏進診間，看到杜元坤本尊，嘴裡迸出第一句話都是：「院長，您怎麼變那麼瘦？」
面對這些病友的關心，杜元坤也不改幽默的回答：「我掉到洗衣機裡縮水了。」總讓病人、家屬聽了後，原本一臉的擔憂立刻轉為笑容。
被病人照顧的醫師
若非親眼所見，實在很難相信，這位「超人院長」、「狂醫」，原來只是凡人，也會生病。杜元坤在醫學院畢業後，便因為體位過重而免去兵役；早年在長庚醫院時期，創辦人王永慶看到剛升外科部長的他，還曾說「怎麼這麼大隻」。但是，昔日的圓潤福態如今整個消風，外表更顯清瘦。
自從杜元坤生病暴瘦後，他與病人之間的醫病關係「翻轉」過來。
不論身材或胖或瘦，杜元坤始終維持每週二固定骨科門診，每次掛號300多號，其中有一大半拿「慢性病連續處方箋」（慢箋）的資深老病友，每3個月、半年會定期來「巡」一次身體。而這些跟杜元坤相識多年已經變成朋友的病人，美其名來「看醫師」，其實是來「看院長」的。
病人走進診間，坐下來第一件事，不是開口陳述自己的病痛，而是關心眼前的院長醫師：「院長，您這麼瘦，到底有沒有吃東西？」「院長，您現在身體好點嗎？」
許多病人已在診間外等候數小時，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貼心提醒：「院長您會不會累？要不要先休息？我們再等一下沒關係。」
甚至有病人捨不得他骨瘦如柴，帶來準備好的煲湯、補品，「病人擔心我、罵我，我很喜歡這種感覺，不只是我take care（照顧）他們，他們也對我好。」病人的窩心舉動療癒了杜元坤，「被病人疼愛」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妙。
暴瘦近20公斤的真相
回想最近一次驚險的生死關頭，「原本我擔心自己像賈伯斯（Steve Jobs，蘋果創辦人）一樣是胰臟癌，會走得很快，所以手術前，趕快通知我的律師、會計師預立遺囑。」身為醫師，杜元坤深知這次的症狀不一樣，更怕進了手術室就再也回不來。
所幸詳細檢查後，杜元坤並非罹癌，而是「胃纖維化、橫隔膜疝氣合併胃食道狹窄」。病名很長，簡單說，有部分源自杜元坤30多年的老毛病胃潰瘍，還有就是一部分的胃穿過橫隔膜，從腹腔往上移到胸腔，「這是以前打橄欖球留下的後遺症，原來當年的撞擊後不是只有頭上凹了一個洞，橫膈膜也有一個破洞造成。」
日積月累的宿疾，這次來得無聲無息，兇猛劇烈。直到他做了內視鏡才發現，怎麼胃纖維化那麼嚴重，因為過去長期忍耐，持續反覆發炎，導致胃的吸收出問題，還是在硬撐。隨即進行修補後，胃沒有疝氣，但纖維化依然在，變得吃不多、體重跟著下降，纏身多年的糖尿病竟然好了，「我過去體重8、90公斤，嚴重到一天打兩次胰島素，在2年內瘦到60幾公斤，外表看起來是瘦了，但事實上精神變得比較好，意志力也更強。」
如今說來雲淡風輕，事實上自2018年以來，短短6年間，杜元坤歷經多次生死交關，而第一場大病更讓他險些截肢。
澎湖跳島險些截肢
那是2018年7月，義大醫療團隊前往澎湖展開3天兩夜的巡迴義診，每天搭船「跳島」到鄰近二、三級離島為在地居民與病人看診。孰料，進行到第2天，杜元坤在下船時，右腳不慎被海岸邊石階的尖銳處劃傷。為了避免影響行程，也不想讓團隊擔心，他不動聲色，事後簡單包紮，按照原定計畫繼續到各個離島義診。
回到台灣的杜元坤原本不當一回事，一切行程如常。只是原本有糖尿病的他，加上傷口因為接觸到海水，沒有即時處置感染了海洋弧菌。糟糕的是，海洋弧菌引發的感染進展相當快速，患者輕則出現傷口皮膚潰爛，重則很可能在短時間內，引起嚴重的壞死性筋膜炎與敗血症，導致患部必須截肢，致死風險相當高。
心裡有數的杜元坤，因為傷口感染發炎拖延太久，開始出現發燒症狀。起先只是吞了幾顆抗生素，但右腳實在腫脹得厲害，再不開刀恐怕就得截肢，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被推去開刀，當天苦苦等著接受手術的病人，又該怎麼辦？
那個星期一，為了不影響早已預約2、3個月的病人開刀，杜元坤苦撐著完成「馬拉松式」的12台手術後，當所有醫護準備離開手術室時，他叫住身邊同仁並宣布：「現在是晚上11點50分，接下來準備開第13台刀，病人和開刀醫師是同一個人，就叫杜元坤。」
一上手術台，當杜元坤掀開自己腳上的紗布，手術室裡的人當場愣住。因為他的右腳背早已通紅腫脹比平時還要大兩倍、布滿膿包，「甚至傷口已經看得到肌腱韌帶，」義大醫院骨科主治醫師薛宇桓回憶，直接清創很痛，大家還建議要不要請麻醉師來。
但杜元坤堅持不打麻醉立即開刀，因為隔日還得幫300多位病患看診。最後沒人敢為「院長老師」動刀，他只好自己來。「當時看得我頭皮發麻、起雞皮疙瘩，但他始終面不改色，老師就是生理狂、心理狂、心靈也狂。」薛宇桓說。
歷史上有華佗為關公刮骨療毒，但杜元坤卻是一人分飾二角，包辦華佗和關公兩個角色，既是病人、也是醫師，還幫自己將傷口清理乾淨、縫合，整個過程3、40分鐘，順利完成。杜元坤不用截肢，命也還在，他回到自己院長室的小房間，瞇眼躺不到幾小時，隔天依然準時早起，到診間繼續看診。
這樣的驚險歷程，杜元坤始終老神在在，繼續跟老天爺「賭命」。
看診時突發心肌梗塞
隔年（2019年）3月，杜元坤在看診時，突然心絞痛，甚至在開口向患者解釋病況之際，他的喉頭像是被緊緊掐住，說不出話。當下，他推測可能是心肌梗塞。在身邊的醫護要求下，他緊急到心臟科進行電腦斷層掃描後發現，左側主要冠狀動脈已經堵塞90％，支冠狀動脈塞住50％，需要緊急進行心導管手術，以免危及生命。
但是，杜元坤考量到現場還有上百名患者等著看病，他擔心，自己如果休息，那麼多病人該怎麼辦？只要再撐一下，撐過去，很多病人就能獲得醫治。若是每次門診量以300人計算，「一命配300命，應該很划算。」於是他前後吞下6顆舌下錠，仍堅持看診。
結果心臟科團隊只好在一旁待命，直到心臟科主治醫師顧不得長官不長官了，當場氣得大吼，「您這個院長怎麼這麼頑固，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他的學生更是心急到當場「跪求」老師，允諾會幫忙看完所有的患者，請杜元坤快去手術。
這位醫師眼中「最不乖」的病人，延誤近5個小時才終於被推進手術房。手術順利完成後，杜元坤醒來第一件事就問，「診間病人看得如何？」更別談遵從醫囑躺在加護病房觀察，依然不聽話，隔天照樣披上白袍看病人去。
根本沒時間生病
每天看著這麼多的生老病死，相較多數人面對病痛折磨的怨天尤人，不斷自問「為什麼會是我？」但當主角變成自己，杜元坤根本沒時間抱怨老天爺，認為這一切都是「自找」的，因為每次都「病出自有因」。
因為自己愛打球常受傷；因為睡眠少、工作高壓又不健檢，導致心臟有問題沒發現；愛吃甜食所以糖尿病沒控制好；自願去澎湖義診不小心受傷，感染了海洋弧菌……沒有一項怪得了別人。
就像他明白如果沒有為自己開刀，因海洋弧菌感染的腿必須截肢時，日後行動恐怕受限，無法行動自如，再也沒辦法上山下海救人，所以忍痛也要自己劃下那一刀。
總是硬漢作風的杜元坤，每一次面臨病痛折磨，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超人」，只是「普通人」，心肌梗塞當然痛得要死，化膿的腳也痛得要命，腸胃有問題更是渾身不舒服，即使有滿桌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只是，我真的沒有時間生病。」
真正體會病人的心情
「終於當上病人」的杜元坤，既沒有乖乖休息、聽醫師的話，滿腦子想的仍然是工作和救人，「外人可能很難想像，怎麼會有這麼無趣的人。就像我從來不認為，因為生病了就必須慢下來。我接受治療的目的，只是為了要趕快回去工作。」
當醫師成為病人，才讓他明白幾件事，首先，「醫師就是最不合作的病人」，尤其他自己總是不管醫師交代要住院，或是硬要幫自己不麻醉就下刀，全都率性而為。其次，「我終於可以體會一下當病人的心情，每個來找我治療的病人，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到底病人要的是什麼？」
「其實，每個病人都希望醫師能對自己好，我也是。」當了病人的杜元坤設身處地思考，每個帶著病痛而來求診的病人，不外乎希望醫師能夠解決自己的問題、能夠真的關心，而不是趕人出院。還有最重要一點就是，病人會期待這位醫師可以個人專業承諾，一定會做到最好（I do my best.）。
他舉例，自己曾經因為打橄欖球導致韌帶斷掉，後來是由學生（現屏東義大醫院院長顏政佑）執刀，「我當然希望日後可以回到運動場上繼續打球。但在開刀前，醫師竟然說：『老師，我不可能開得像你那樣好，』當下我回說：『那就打你，』病人一定會期待要開刀後比現在更好啊！」
「直到成為病人那一刻，我才體會到病人就只是一個很卑微的希望──醫師對自己好。」他強調，做醫師不要辜負病人所託，而這也是他從醫以來一直身體力行的信念，持續對病人苦口婆心，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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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初心不退：活出生命的影響力》商業周刊出版， 杜元坤、吳佳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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