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蕙到張惠妹，時代巨星的適應力法則
美國流行音樂天后泰勒絲（Taylor Swift）自2006年推出首張專輯以來，至今近20年仍聲勢不輟，保持長紅。
事實上，流行音樂歌手要持續保持「江湖地位」，殊為不易。在華語流行樂壇中，常見許多「一片歌手」，出道時聲勢驚人，卻很快消失在後浪之中，要成為持久保鮮的天王天后絕非易事。在台灣，國台語歌壇兩大天后江蕙和張惠妹，可算是歷久不衰的代表性人物，她們如何長保競爭力？
曾經擔任過這兩大天后製作人的「喜歡音樂」董事長陳子鴻指出，最重要的關鍵是「與時俱進」，貼合時代脈動。因為流行音樂是社會的縮影，「做流行音樂，你不能只讓自己high，還要讓大家都high。」陳子鴻說。
陳子鴻分析，江蕙的音樂能夠長久觸動人心，關鍵就在於與時代變遷緊密結合，將社會情感融入歌曲當中，真實反映出大眾的心聲，形成強大共鳴。
歌曲反映時代特徵
江蕙於1980年代出道，初期並未走紅，直到推出〈惜別的海岸〉，才開始漸為人知。〈惜別的海岸〉當時成為夜市傳唱的熱門歌曲，這首歌深深打動了庶民階層，尤其是工廠女工和基層的勞動者。這些人在為生活奔波之餘，透過她的歌聲找到心靈的慰藉，也讓江蕙的音樂影響力悄悄蔓延，開始累積強大的群眾基礎。
1992年，〈酒後的心聲〉將江蕙的歌唱生涯推向巔峰。這首歌的誕生正值台灣股市最瘋狂的時期，白天投資股票，晚上到酒店放鬆，成為許多人的日常。這首歌正好契合了這樣的社會氛圍，唱出了人們在紙醉金迷之後的內心矛盾與感慨。
「那個時代最紅的兩首歌，一首是〈酒後的心聲〉，另一首就是〈愛拼才會贏〉。」陳子鴻回憶，這兩首歌正是當時台灣社會價值觀的展現：一方面渴望成功，一方面又被現實拉回到人生的無奈。
2000年之後，隨著經濟發展漸漸回到正軌，社會日趨富裕，人們開始關注人生的價值、家庭的意義，這時候的音樂就回歸溫暖與情感，江蕙的音樂風格也隨之轉變，她開始演唱更多與親情、家庭相關的歌曲，像是〈家後〉與〈落雨聲〉等作品。
陳子鴻強調，這樣的選曲策略並非刻意迎合，而是自然而然地唱出時代心聲，使得江蕙的音樂成為社會情境的真實寫照，也讓她的歌曲可以打破言語的藩籬，在各個年齡層和社會階級形成廣泛的影響力，成為大家的「二姐」。
抓住現代人的耳朵
而「與時俱進」的另一層意涵，則是要隨時理解音樂產業的審美標準和市場需求，並融入當代趨勢。「你要活在這個世界，而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陳子鴻形容，音樂審美就像時尚，不斷推陳出新，過去認為經典的編曲、旋律，放在當今市場未必仍然受歡迎。
舉例來說，數位時代的來臨，徹底改變了人們聆聽音樂的方式。過去大家聽錄音帶、CD時，很有「儀式感」，會專注地坐下來、沖杯咖啡，完整聆聽一整張專輯；但現在的樂迷習慣截然不同，20秒內沒進入主題就跳過，副歌沒吸引力就切換下一首。
因為現代人愈來愈忙，外界的資訊量愈來愈大，耐性也愈來愈低，讓音樂創作走向「輕薄短小」。相較以往流行歌曲動輒5、6分鐘，現今則多在3分鐘以內，前奏可能只有10秒鐘，有些韓國流行歌曲甚至直接從副歌開始唱。「沒有時間讓聽眾慢慢醞釀，一定要快速切入主題，然後快速結束，讓人意猶未盡。」陳子鴻點出現代音樂流行的關鍵。
另外，在現今數位串流環境下，大家的手機或平板電腦裡放的都是一長串的「歌單」，經常是一邊工作、讀書，一邊播放音樂。要在這樣的環境下脫穎而出，歌曲必須具備某種「獨特性」，才能讓聽眾在長達數百首的播放清單中留下印象；這種獨特性可以來自旋律、歌詞、節奏，甚至是一個特別的音效或副歌。
舉例來說，近期十分流行的韓國洗腦神曲〈APT〉，歌詞中不斷重複吟唱「阿帕特」（意指「apartment」，一種酒拳遊戲的名稱，表達韓國的年輕流行文化），乍聽之下或許覺得有些錯愕，但這首歌僅發行4個月，在Youtube上的觀看次數就超過1.4億次！無論是讓大家覺得好聽、酷炫，甚至是不明所以，重點是第一時間抓住聽眾的耳朵，才是現代音樂市場競爭的關鍵。
軍師團隊功不可沒
團隊合作也非常重要。歌手要能長久保持成功，製作人和經紀人的角色至為關鍵。陳子鴻指出，音樂是很主觀的一件事，成功與否無法事前驗證，最好是團隊充分溝通後，共同承擔責任。
他也特別提醒，歌手走紅之後，團隊成員常常變成員工的角色，但員工講話，老闆未必會聽，所以歌手身邊一定要有能夠跟他在同一個層次對話的製作人或經紀人，共同面對和解決各種問題。
以張惠妹為例，陳子鴻在不同時期與她合作，就是透過精準的市場判斷，選擇最適合當下狀態的歌曲。兩人第一次合作時，正值張惠妹的事業巔峰，陳子鴻就為她挑選了〈真實〉和〈記得〉兩首歌曲，因為這類大氣的歌曲符合當時張惠妹的巨星形象。
然而，在後來的低潮期，外界開始質疑張惠妹的嗓音狀況，陳子鴻認為，這時候她不應該再用華麗的編曲和高亢的曲風來證明自己，而應該回歸真誠、內斂的表現方式。他為此特別挑選了〈人質〉這首歌，只用一把吉他伴奏，希望直接展現張惠妹的聲音細節，向外界證明她的嗓音並沒有問題。
但張惠妹起初對這首歌興趣缺缺，認為這不是她的風格，甚至多次拒絕錄製。面對這樣的情況，陳子鴻軟硬兼施，他知道這首歌對張惠妹的職業生涯至關重要。最後，他直接拿起吉他幫張惠妹伴奏，並錄下她的歌聲，張惠妹聽完感動落淚，也終於認同這首歌的價值。
〈人質〉後來成為張惠妹生涯中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不僅成功扭轉外界對她的質疑，也讓她的音樂生涯再度攀上高峰。
黃韻玲勇於挑戰，自我升級多元發展
音樂創作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也必然會有一些生涯起伏，面對低潮時又該如何調整應對？有「音樂精靈」之稱，以〈憂傷男孩〉與〈藍色啤酒海〉走紅，現任台北流行音樂中心董事長的黃韻玲則強調，改變自己、勇於嘗試，才能迎來新的可能。
「當你發現自己遇到瓶頸時，與其想著怎麼『讓自己再紅起來』，不如思考『我要怎麼提升自己』？」黃韻玲認為，心態轉換，才是長久發展的關鍵。
她舉自己為例，原本是創作歌手，在低潮時期意外跨入戲劇、主持、配樂等領域，這些經驗後來讓她在音樂製作上擁有更多元的視角與技能。現在談到黃韻玲，除了音樂，對於她在吳念真編導的國民戲劇《人間條件》系列的表現也印象深刻。這部舞台劇她一共參與4集演出，但當初踏入舞台劇，完全是意外。
20多年前，黃韻玲聽朋友提到吳念真要做舞台劇，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一方面她想去幫忙做舞台配樂，一方面又很想認識吳念真，就一口答應。「結果到了現場，劇組就叫我跟著一起讀劇本，我心想：做舞台配樂還要讀劇本啊？」最後自己甚至還被分配了一個角色，就這樣意外地踏入了戲劇的世界。2009年首演的《人間條件四》，今年還強勢回歸，於國家戲劇院、台中歌劇院及台南文化中心等地巡演。
在《人間條件》中，黃韻玲的角色是一名17歲的少女，卻被60多歲的阿嬤附身，因此必須在舞台上瞬間從少女的俏皮語氣，轉變為老年人的滄桑嗓音，這對聲音的共鳴控制、語調細節，都極具挑戰。這樣的演繹經驗，讓她回到錄音室後，可以更清楚地指導歌手詮釋歌曲，如何找到最適當的共鳴，以及如何呈現歌詞背後的細膩情感。
除了舞台劇，她還主持公視的《古典魔力客》節目，向青少年及兒童介紹古典音樂，這個節目之後兩度獲頒金鐘獎。她覺得，學習新事物及挑戰不同領域的經驗過程，最終都會回到自己的核心能力上，讓專業更豐富多元。
從「精靈」到「農夫」
2020年，黃韻玲出任台北流行音樂中心首任董事長時，許多場館都還在工程進行中，人員也只有數十人；更大的麻煩是，這是台北市政府第一個行政法人機構，過去從政府到民間都沒有相關經驗，一切從頭摸索。但她也義無反顧地接下，「我本來就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做音樂不也是從無到有的過程嗎？」
5年下來，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的場館陸續落成，現在已經成為一個包含表演廳、文化館、工作室、攝影棚等多元硬體設施的場館，甚至形成一個創造流行音樂產業的孵育基地，也吸引愈來愈多年齡層的民眾，來此體會音樂、愛上音樂。
黃韻玲的任期到2026年，即將結束，她很高興能為自己熱愛的音樂產業貢獻一分心力，也打下了一些基礎。她期許自己要從「音樂精靈」轉變為「音樂農夫」，盡心盡力照顧好這片土壤，讓許多的種子能夠在此發芽茁壯。
從這些資深音樂人的經驗看來，僅僅依賴天賦或一時流行，絕對是不夠的，必須與時俱進、緊貼社會脈動，勇於調整自己，並與團隊保持密切合作，才能在每個階段找到自己的價值，持續發光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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