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周記：內塔尼亞胡的大騷
【明報專訊】「環保少女」通貝里（Greta Thunberg）等12人帶着人道物資坐船前往加沙，上周日被以色列攔截。以色列外交部在社交平台譏諷這艘人道物資船為「自拍遊艇」（selfie yacht），嘲笑通貝里等人「做騷」。不過，無論這是否做騷，都敵不過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大騷」：以色列6月13日對伊朗核設施及軍方高層作先發制人攻擊，中東再次烽煙四起。大家的目光都被這場「大騷」吸引過去。原本就沒有話語權的加沙，又勢將被遺棄至一個角落去了。
揚帆出海突破以色列加沙封鎖過去也曾發生。2010年曾有土耳其和平人士坐船試圖突破以色列封鎖，以軍士兵上船時遭船上人士反抗，以軍動武，結果有9人被殺。最注重公關的以色列今次不敢怠慢，和平攔截該船，並把通貝里等人押上飛機送走。以色列國防部長卡茨（Israel Katz）曾聲言，要軍方向通貝里等人播放哈馬斯10月7日暴行的影片，讓「反猶的Greta（通貝里）和她那些支持哈馬斯的朋友」看看「他們支持的」哈馬斯暴行。雖然最終沒有播片，但卡茨這番話也反映了以色列政府的荒謬邏輯：關懷加沙人民等於同情哈馬斯、等於支持恐怖主義，等於反猶主義。
這次人道船的行動當然難以帶來實質改變，參與者心中也清楚其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功效，目的只是喚起世人關注。從早年關注氣候變化到今天關注巴勒斯坦，通貝里的社運生涯一向引發兩極評價，我無意加以評論。但對多數人而言，對加沙的處境已無能為力，只能夠透過運動去喚起關注。如果你討厭「做騷」，也可試試了解那兒正在發生什麼事。這裏只討論最近兩件事：人道救援與加沙民兵的出現。
綑綁之樂
以色列由3月中至5月中封鎖加沙，禁止人道物資進入。人道組織批評以色列把人道救援武器化，阻撓人道物資進入加沙。我上月已撰文指出，以色列和美國支持下成立的加沙人道基金會（GHF）取代原有人道救援的問題及引起的疑慮：巴人覺得GHF是以軍控制加沙的工具。GHF的人道救援的確引發多次混亂，以色列則把責任歸咎哈馬斯，斥哈馬斯把苦難「武器化」。平心而論，以色列憂慮哈馬斯以人道救援物資自肥並非無理。不過，如果以色列純粹為加沙建立基本建設，認真規劃權力移交，即所謂掛了在大家口邊很久的The Day After，那麼人道組織、巴人也不會對GHF抱如此強烈的戒心和懷疑。
這當然不止是以色列的責任，而是整個口惠實不至的國際社會的責任。以色列樂於將加沙跟哈馬斯綑綁在一起，大概哈馬斯亦樂於被綑綁。只是這並不是加沙的實情。加沙人本來一早對哈馬斯厭倦。Arab News／YouGov 2023年5月趁巴人浩劫（Nakba，指以色列立國令至少75萬巴人流離失所）75周年公布民調，訪問加沙及西岸953人，63%受訪巴人不認為哈馬斯或法塔赫有代表性。哈馬斯和法塔赫分別只得到11%及19%受訪者信任。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發動恐襲，很可能是孤注一擲要將加沙跟自己綑綁在一起。
但加沙並不等同哈馬斯。加沙公民社會在以色列長年封鎖及哈馬斯箝制下，仍然盡力氣反抗，也曾向以色列伸出手。2018年，加沙草根組織發起「Great March of Return」和平抗議運動，逢星期五在以軍屯重兵守護的邊境集會，要求以色列解除封鎖。運動獲得哈馬斯支持，據《紐約時報》當時報道，運動發起者質疑哈馬斯騎劫運動。雖然集會主張非暴力，但有集會人士把石塊和燃燒物擲入以色列境內，內塔尼亞胡將示威者當成是恐怖分子對付，發射催淚彈、橡膠子彈甚至實彈驅散示威者，導致數十人被殺。今年3月，加沙也有民眾抗議哈馬斯，如今這些脆弱的公民力量，已在戰爭與封鎖中幾近瓦解。
與以軍合作的加沙民兵
2023年10月7日後，以色列大舉向加沙用兵，加沙已淪為廢墟，莫說公民社會，連一般生存也成問題。每星期為《世界報》撰寫中東評論、著有《加沙》一書的法國歷史學家Jean-Pierre Filiu去年12月19日至今年1月21日隨無國界醫生進入加沙。他將見聞寫成Un historien à Gaza（《一個歷史學家在加沙》）一書，上月在法國出版。據《世界報》的書摘，他在書中提到戰爭令社會中原本可以牽制哈馬斯的中產與知識分子階層連根拔起。哈馬斯雖然在戰爭中元氣大傷，仍試圖透過極端手段維持控制，如對批評者公開射膝並拍片傳播。該書提到，加沙幫派迅速填補真空，以色列也默許某些幫派領袖如謝哈布（Abu Shabab）擴張勢力，跟以軍合作，組成配備現代武器的組織，在戰區中橫行霸道。
加沙民兵近日受以色列傳媒關注，論者尤其擔心，這種「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策略只會最終令以色列承擔惡果。《國土報》5月底披露謝哈布領導的民兵組織在加沙南部橫行，以色列國防部當時拒絕回應。曾任防長的右派國會議員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6月4日披露以色列政府正按內塔尼亞胡指示向加沙的民兵提供突擊步槍和輕型武器，稱該組織跟聖戰組織有聯繫，質疑內塔尼亞胡的決定。
謝哈布迅速跟以色列撇清關係，在社交平台發文否認指控，聲稱只有過時的武器，「是靠我們自己人民的支持獲得的」，強調「從來不是、也永遠不會是佔領者的工具」。內塔尼亞胡則在社交平台質疑利伯曼泄密只是幫助哈馬斯，反問跟反哈馬斯的部族合作有什麼不對。
利用哈馬斯阻立國
中東的發展總是不停循環。哈馬斯跟內塔尼亞胡都反奧斯陸和平協議，哈馬斯否認以色列有權存在，內塔尼亞胡則要阻止巴人建國。哈馬斯在加沙坐大，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內塔尼亞胡試圖削弱巴人自治政府，藉以迴避讓巴人建國。內塔尼亞胡國內政敵一直批評他無視哈馬斯的威脅，以色列前總理巴拉克（Ehud Barak）2019年便稱，內塔尼亞胡為了削弱巴人自治政府，「要讓哈馬斯繼續存在、保持活躍」，即使以以色列南部公民受哈馬斯火箭威脅為代價也在所不惜。其背後邏輯是，有了哈馬斯，就可以向以色列人說：「沒有人可以坐下來談。」
以色列報章諸如《以色列時報》、《國土報》、《耶路撒冷郵報》等，都一直提及內塔尼亞胡如何容許卡塔爾為哈馬斯提供資金，內塔尼亞胡對分化巴人的策略直認不諱。據《耶路撒冷郵報》2019年報道，內塔尼亞胡在利庫德黨內部會議上為容許卡塔爾向哈馬斯提供資金辯護，稱反對巴人立國的應該支持向加沙提供資金。
在以色列默許下，卡塔爾2018年開始向加沙提供金錢援助。到2020年，卡塔爾本來打算停止對哈馬斯金援，利伯曼指控內塔尼亞胡派出軍方及情報機關高層前往卡塔爾，要求卡塔爾繼續向哈馬斯提供資金。2023年10月7日恐襲突顯內塔尼亞胡對加沙政策的巨大失誤，以色列如今支持反哈馬斯的加沙民兵，只是阻止巴人立國的策略一部分而已。
藉戰爭避政爭
對內塔尼亞胡來說，加沙戰爭拖得愈長愈符合其政治利益。在持續的戰爭與緊急狀態中，他的權力更穩固，也無懼貪腐醜聞與反對派政客的挑戰。現在，他一嘗多年宿願，向伊朗「先發制人」作出極危險的賭注。內塔尼亞胡當然覺得剷除以色列宿敵才可以安全，姑勿論這信念有多少理據，但其行動恐怕亦不乏個人利益考慮：至少戰爭再讓他在政爭中喘息。這種將個人政治前途置於國家安全之上的策略，與哈馬斯將加沙跟自己綑綁在一起的策略如出一轍。
文˙林康琪
編輯˙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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