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現場：激情過後，啟德與港足的延伸想像
【明報專訊】「A1、A1、A1、A3、A5……」上周三數算着各家日報把亞洲盃外圍賽香港男子足球隊對印度隊的新聞擺在哪一版，前一天在場內感受到那種難覓前例的熾熱氣氛，隨攝記捕捉的個個精彩時刻和記者採訪記錄所得，躍然紙上，但有一種震撼，不進場很難感受得到——當你聽到數以萬計觀眾在關閉上蓋的啟德主場館一起叫嚷以「D」起首的「四字真言」，才明白什麼叫震耳欲聾。
報人睇波還是不免想從紙說起。想起前年10月連挫強敵打入4強的亞運男足港隊，在季軍戰終究難以跟強敵烏茲別克周旋，上司後來告知，若當日港足爆冷奪得銅牌，會把亞運全版抽前到頭版。今回則是在賽前已言明會放頭版，主要原因固然是啟德主場館「新豬肉」逾4萬門票售罄，但最終得以在大題上起「告捷」，還有行家用上的「絕殺」、「戲劇性勝利（dramatic win）」，則是賽前難以諗定，印證了競技運動變數甚多的魅力（對客軍而言則是痛苦），也誠如話題十足的港隊主帥「西木」韋斯活所言，證明眾志成城的力量。
幾家報紙在標題都用上「紅海」，事後看來理所當然，賽前卻是社交媒體爭拗熱話之一。有球迷呼籲進場者著紅色波衫或紅色淨色衫，避免著外國球會波衫，引來入場是否也要「論資排輩」的質疑。有球迷組織回應，很多球迷期望主場營造紅海震懾對手，衣飾建議不是「管理」或「命令」。筆者上周二到了球場，固然見到不少「利物浦沙拿」、「阿仙奴沙列巴」、「曼聯般奴費南迪斯」等，但未見有人對他們惡言相向，更不會有人強令他人除衫；反過來也不見著其他色衣服者去找著港隊球衣者說「再嘈我唔會再睇香港波！」也許「網上兇狠期間限定」有時也不是壞事。
形塑主場氛圍的視覺標誌，除了一片紅海，還有廣為津津樂道，甚至熱議到印度的「紅龍Tifo」。當日坐在「西北部」角球旗位，與北看台球迷區咫尺之近，但正正只能一睹巨龍側影，直至賽後看電視新聞才知它如此栩栩如生——具備生命力的，更是球迷與足總愛波識波之人的用心構想與通力合作。「『紅龍Tifo』3分鐘 球迷足總5日苦功」，之前還有兩場國際友誼賽，分別在旺角大球場（旺角場）及香港大球場（大球場）由球迷以紙牌砌出「HK」及「12」字樣小試牛刀，以至得以醞釀如斯構想的經歷及文化靈感，包括足總標誌及漫畫《龍珠》的神龍；還有球迷群組幾個月前已開始討論球迷區需否由在旺角場及大球場時較接近中圈，移師至龍門後方；以及球迷組織跟場館近期連日交涉打氣用具安排……加起來更能看到這條龍有多麼勁揪和不易。
這次港人熱情始終打氣，因着啟德主場館關閉上蓋打開冷氣，得以跟濕熱6月天隔絕，對「熟客」、「生客」都是一大利好。足總和球迷的互動還有兩筆值得記下，一是次幾個表演單位，包括舞者和歌手，在北看台熱血球迷區前表演，如同專頁「運動公社」所言，客觀效果是令人覺得足總重視熱血球迷；二是賽前場館廣播呼籲觀眾盡快到所屬座位時，不是說因為要配合什麼規條，而是說稍後港隊出場時需要大家熱烈打氣！舒適的場館條件甚至令賽後北看台擁躉放心地把手機拋給上前致謝和自拍大合照的港隊球員，我看見「通天老倌」費蘭度曾一下子收到3部手機，場內保安大抵忙出一額又一額汗。不捨那麼快離場的球迷同唱《黃金入球》，原唱者周國賢回應網友私訊時說「如果大會邀請我，我一定會去唱，唱10次都得」，且看下回能否聽到現場原聲版「賣弄球技 和你寫進日記」。
除了球迷，對新場館讚不絕口的還有一眾球員。港足隊長、門將葉鴻輝讚它設施及草地質素很好，天幕關閉能凝聚打氣聲，「感覺前所未有」，想必他和隊友聽到球迷叫喊自己名字的分貝時也更感激昂。曾受一些球迷質疑的一對鋒將米高和史提芬彭利拿，後備入替分別博得和射入奠勝十二碼，他們也感受到球迷聲嘶力竭全程吶喊，前者認為啟德場比去年在卡塔爾出戰亞洲盃的場地更優勝。球迷熱愛的拼命三郎、後衛茹子楠，更是說「感覺背後很多人支持我們，攻力都增添10倍」，「這裏氣氛好到隊友提場也聽不到」（而我則是在那晚回家後，腦海有時還浮現對每當球證有爭議決定時，萬人怒「D」的陣陣迴響）。
新場地的優勝處
新場地帶來的新想像中，主場經濟固然重要（同事王家偉兄早已倡議引入職業球會進駐啟德園），空間如何助力凝聚氣氛、為來者留下記憶，也值得留意。由啟德港鐵站出閘，簇新的行人路和寬敞的空間，固是「後來者」優勢，大球場「上山」那段路難以比擬。早到的球迷可以先到附近商場蹓躂（上周二更重要的或是排隊買港隊戰衣），球賽氛圍能在開賽前更早、範圍更廣地顯現，場外空間也獲主辦方和球迷善加利用，如大型吹氣波衫是老少咸宜的打卡點，扯旗打鼓的球迷也能在場外「列陣」準備入場，較諸跟鬧市有段距離的大球場和緊鄰商業區的旺角場，啟德場跟車站和商場等的距離，以及為場外為觀眾留的空間，個人體驗認為恰到好處。
賽後甫走出主場館，有園區內（物理上的）五光十色伴送，彷彿整個觀賽體驗還未完結。走回啟德站的一段路，球迷反過來捕捉電視台的鏡頭，更打動人心的是「We are Hong Kong」之聲一呼沒百應也有十應，直至登車後餘興仍未息，一路歡騰。這也不是始自啟德場，如去年12月港隊在東亞盃外圍賽於大球場擊敗關島後（以至去年1月遠在多哈的亞洲盃），也有這些聲音畫面，但啟德場的進出路線，較易「聚」到較多離場者沿同一、較平坦路線走上10至15分鐘直到車站，我更期盼下回賽後能跟大家走在同一條路，再為這個城市和這支球隊歡呼。
過往有些關心港足的球迷，會認為選擇大球場還是旺角場去踢港隊比賽是個兩難——旺角場雖只得6000多個座位，但較能凝聚氣氛和壓力；大球場則好在能令更多球迷入場，但難以坐滿，兩年前友誼賽對泰國有1.3萬人已是「佳作」。啟德場有氣氛有容量有舒適條件，首戰還有高上座率，似是幾全其美，但租金問題曾令球迷擔心足總能否把更多比賽安排到這裏舉辦。不過，是役過後，港隊的商業價值和凝聚人心的能量更為顯見之餘，也成為爭取港隊續留啟德的資本。有網民統計足總得到哪些商業贊助，港隊前隊長陳偉豪也不禁說：「『香港波冇乜人睇冇商業價值』如果以上係贊助商唔贊助香港足球嘅理由。𠵱家需要諗過第二個囉。」
盼紅旗熱潮不止一次
後備上陣交出關鍵傳球的顏卓彬，賽前表示希望這次掛紅旗熱潮不止是一次過，不是純粹因為新球場大家就踴躍看一次，「希望可以成為我們的足球文化，大家每次一到國際賽期，就像今次大家上網不停『搶飛』」。「港隊12號」文體旅局長羅淑佩賽後說，雖然安排球賽是由足總決定，但有球迷支持及入場，一定可以在啟德舉行更多球賽，說法雖未算寫下什麼包單，但多少反映官方樂意適時出力。啟德園自我宣傳為「香港主場」，這個主場不能缺少主隊和「主場觀眾」。接續兩場主場亞洲盃外圍賽，分別在10月14日對孟加拉及11月18日對新加坡，後者跟全運會同期，其中七人欖球11月12至14日在主場館，擊劍11月15日至20日在體藝館，港星之戰可續用新場還是要「重返舊地」，球迷仍要觀望。
要觀望的，還有啟德場能夠成就的定位。文化評論人李照興說：「啟德由此能否真正作為香港地標？代表了某種對自身城市的地理歸屬，那至死不渝的忠貞，甚至是遠方來朝的動力，一種新時代精神認同的重建。地域足球比賽的激情從來是有關這些：身份、團結、連繫、自豪（無論贏或輸）。」由硬件到軟件，6月10日的比賽都開了個好頭，本地不同族裔居民（包括印度裔）同心支持港隊，有香港球迷由外地趕返港，甚至有上海球迷為支持效力當地球會的港將陳晉一而來，但當我從球賽和打氣的興奮情緒中稍為冷靜，便想到要做到李先生所言，或許不止需要前段提到的種種。
近月由測試活動、國際七人欖球賽到演唱會，再到港隊比賽和暑假的歐洲大球會商業賽，官府和民間大有期盼自是有理，但我們未必記得這項宏偉工程背後有過傷痛。去年5月8日，啟德體育園發生工業意外，中年升降台操作員於乘坐升降台，升至球場頂部時昏迷，勞工處指，男工在動力操作升降工作台上視察工程進度時，被夾於工作台與金屬構築物之間，送院後證實不治。每隔一些時日，報紙上都會讀到一些令人扼腕的工業死亡事故，如今年5月醫院地盤工中暑不治，以我們身在的這個先進城市來說，本可避免，難聽點說，是種恥辱。我想像他們當中，也有人熱愛本地波，或是本來沒那麼熱情，但會被這場比賽打動的人，一如線上線下的你我她他，而他們的家人，也許不那麼易跟我們分享到同一份喜悅。要在球賽前為工業亡者默哀一分鐘，也許沒人想到、不易安排、難獲國際體育組織批准，但下次和再下次來到同一場地及離場後，記住這些不止不完美，而且急須改善、跟城裏眾多生命和家庭息息相關的事情，是這個場地帶給我「有關對自身城市的地理歸屬」十分重要的思考。
後記：篇幅及才學所限，有些話題未能開展，如港隊比賽跟本地聯賽關注度和上座情况之間關係有多大，這對於提倡各種場館相關經濟而言需要注意；除了政府相關部門及場館營運者，有公職的社會賢達也不妨和應足球評述員李德能的倡議，蒐集各體育場館用家的意見，掌握紮實資訊後，看看能否在慣常政策思維以外尋求提升比賽日體驗的良方。
文˙孫志超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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